研究院的工作氛圍,對姜窈而言,變成了一場無聲的較量。她像一顆被投入靜水中的石子,雖然激起了漣漪,但水面很快又試圖恢復平靜,并將她排斥在外。
她名義上是“數字化項目組組長”,但這個組只有她一個人。她申請調配一兩個熟悉敦煌資料的年輕研究員做助手,得到的回復是“人手緊張,暫時無法安排”。
她想調用一些非核心洞窟的歷史檔案和測繪底圖做前期研究,流程走得異常緩慢,需要層層簽字,每個環節都可能被擱置幾天。
甚至她去食堂吃飯,原本坐了幾個年輕研究員的桌子,在她端著餐盤走過去時,會突然變得安靜,然后有人很快吃完離開,留下略顯尷尬的空位。
她并不在意這些孤立,她早已習慣了一個人戰斗。但這種無處不在的、軟性的阻力,確實極大地拖慢了她的工作進度。
她將更多的時間投入到自己的那間小辦公室兼實驗室里。第二批設備陸續運到,她搭建起了一個微型的數字工作站。沒有助手,她就自己搜集數據,自己編寫代碼,自己進行模擬演算。
她開始構建一個初步的“敦煌壁畫色彩數據庫”。通過所能獲取到的公開圖片、文獻記載以及少量允許拍攝的局部樣本,她讓AI學習敦煌壁畫特有的色彩體系和變色規律。這工作枯燥而繁瑣,需要極大的耐心。
夜深人靜,只有她敲擊鍵盤的聲音和服務器運行的輕微嗡鳴相伴。戈壁的夜風猛烈地拍打著窗戶,仿佛想將她和她的設備一同吞噬。
有時,她會停下工作,走到窗邊,望著外面無邊的黑暗。這里與北京的繁華相比,簡直是世界的兩端。她會想起離開北京時,叔叔那看似惋惜實則得意的眼神,想起同行們或同情或嘲諷的議論。
“我一定會做出成績的。”她在心里對自己說,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偶爾,在深夜回宿舍的路上,她會碰到剛剛加班結束的秦漠。他似乎是整個研究院里除了她之外,最常熬夜的人。
兩人碰面,通常只是微微點頭,便擦肩而過,沒有任何交流。但姜窈能感覺到,他看她的眼神,和最初純粹的排斥相比,似乎多了一點別的東西,或許是對她這種“頑固”勁頭的一絲認可?
一天晚上,姜窈因為一個算法難題在辦公室待到很晚,出來時已是凌晨。她看到秦漠工作室的燈還亮著,門虛掩著。鬼使神差地,她輕輕走近了一些。
透過門縫,她看到秦漠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壁畫臨摹稿前,手里拿著調色盤,正在一點點地試色。他的動作極其專注和輕柔,仿佛不是在涂抹顏料,而是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燈光下,他的側臉輪廓分明,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與虔誠。
姜窈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沒有打擾,悄然離開。那一刻,她似乎有點理解了李老所說的“對話”與“傳承”的含義。秦漠和他的同事們,是用自己的生命時光,在與千年前的匠人進行著一場無聲的交流。
他們的“慢”,或許有他們的道理。
但這并不意味著她的“快”就是錯的。或許,他們需要找到一種共存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