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堂位于宮苑西北角,靠近冷宮一帶,位置偏僻,平日少有人至。穿過幾道略顯陳舊的宮門,沿途的草木也仿佛疏于打理,帶著幾分荒疏的野意。越往里走,空氣中的喧囂便越是遠去,只剩下腳步聲在空寂的宮道上回響,顯得格外清晰。
柴貴妃坐在四人抬的步輦上,儀態端靜,目光平靜地掃過沿途景象。錦書捧著裝有藥材的錦盒,緊隨在步輦旁,身后跟著兩名低眉順眼的宮人。
至靜思堂院門外,步輦落下。守門的是一名頭發花白、步履蹣跚的老內侍,見到貴妃儀仗,慌得就要跪下行大禮。
“不必多禮,”柴貴妃聲音溫和,已自行下了步輦,“本宮路過,順道來看看吳淑人,她身子可好些了?”
老內侍連聲道:“勞貴妃娘娘動問,淑人她……還是老樣子,時好時壞的,多在屋里躺著。”說著,忙不迭地引路。
院子不大,倒也清靜,只是墻角階下生著些濕滑的青苔,顯見是久未精心灑掃。正屋的門虛掩著,老內侍上前輕輕推開,一股混雜著藥味、陳舊氣息和一絲若有若無、難以形容的微甜氣味的空氣撲面而來。
柴貴妃腳步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隨即面色如常地走了進去。
屋內光線晦暗,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榻,皆顯老舊。靠窗的榻上,倚著一位頭發全白、面容枯槁的老婦人,正是吳淑人。她身上蓋著半舊的錦被,聽到動靜,渾濁的眼睛緩緩睜開,待看清來人是誰時,掙扎著想要起身。
“淑人躺著就好,不必拘禮。”柴貴妃快走兩步,虛虛一扶,順勢在榻邊的繡墩上坐了。
吳淑人氣息微弱,聲音沙啞:“老身……老身殘軀,竟勞動貴妃娘娘玉趾,真是……罪過……”
“淑人說的哪里話。”柴貴妃唇角含著恰到好處的淺笑,目光卻似不經意般在屋內掃過。屋內藥氣頗重,臨窗的小幾上放著一只小小的藥罐,罐口還冒著若有若無的熱氣,旁邊散落著幾塊未曾收拾的藥材碎屑。她的視線在那藥罐上停留了一瞬,那藥罐并非尚藥局統一制式,看起來是有些年頭的舊物。
“聽聞淑人近來又有些不適,本宮特帶了些安神補氣的藥材來,望淑人早日康復。”柴貴妃示意錦書將錦盒奉上。
吳淑人連聲道謝,枯瘦的手微微顫抖著。
柴貴妃語氣溫婉,如同閑話家常:“說起來,方才過來時,見這院里清靜倒是清靜,只是夏日里難免潮濕些。淑人平日用藥,可還方便?若有短缺,定要告訴尚宮局才是。”
吳淑人咳嗽了兩聲,喘著氣道:“勞娘娘掛心……一切都好,醫官也常來診視,藥材……也都是按方子給的,夠用了……”
“那就好。”柴貴妃點頭,目光再次落向那小幾上的藥罐,語氣愈發溫和,“本宮看淑人這藥罐,像是個老物件了,煎藥最是講究火候器具,用著可還順手?若是需要,本宮讓尚宮局送些新的來。”
吳淑人渾濁的眼珠似乎轉動了一下,聲音更低了:“不……不必麻煩,這舊物……用慣了,還好……”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伺候吳淑人的小宮女端著熱水進來,見到貴妃,嚇得手一抖,差點將銅盆打翻。柴貴妃目光掠過那小宮女驚惶的臉,又看向她手中那明顯過于簇新、與這屋內陳舊氣息格格不入的銅盆,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冷光。
她沒有再多問關于藥罐的事,轉而關切起吳淑人的飲食起居,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便起身告辭。
吳淑人掙扎著要送,被柴貴妃溫言阻止了。
走出靜思堂院門,重新坐上步輦,柴貴妃臉上的溫婉笑容慢慢淡去。來時路上那分荒疏的寂靜,此刻卻仿佛帶著某種沉甸甸的壓力。
“錦書,”她輕聲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方才那藥罐下的炭火,你看清了嗎?”
錦書微微蹙眉,回憶了一下,低聲道:“奴婢留意了,火勢很弱,像是煨著藥,保持溫度,并非急煎。”
柴貴妃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那只舊藥罐,那刻意保持的微火,那與屋內陳舊格格不入的新銅盆,還有吳淑人提到藥材時那一瞬間的遲疑,以及空氣中那絲若有若無、不同于尋常藥味的微甜氣息……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結論:吳淑人確實在煎煮著什么,而且,不想讓人知道她煎煮的是什么。那絕非尚藥局開具的、治療尋常風寒或安神補氣的方子。
步輦悠悠,穿行在寂寥的宮道中。柴貴妃微微合上眼,袖中的玉牌貼著腕骨,那冰冷的觸感,此刻竟與她心底逐漸清晰的寒意如出一轍。
靜思堂這潭水,比她想象的,還要渾上幾分。而那個悄然回京的吳家侄子,與這潭渾水之間,又藏著怎樣的關聯?
她需要知道,那藥罐里熬煮的,究竟是救命的湯,還是……催命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