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被丈夫這副陌生的模樣震懾住了,一時間竟忘了言語。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著陸從智。
“你……你莫不是瘋了?”
她壓低了聲音,話里帶著一絲顫抖。
“大嫂那箱子,是她的命根子,老太太也盯著呢。我們怎么動得了?”
“我何時說過要硬搶?”
陸從智冷哼一聲,眼中的精光愈發銳利。
“這世上的事,硬搶是下策,讓人心甘情愿地掏出來,才是上策。”
他緩緩轉過身,臉上浮現出一抹智珠在握的詭異笑容。
“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明日看我行事便可。明文的前程,斷然耽誤不了!”
……
次日,天光微熹。
農家的院子里,炊煙與晨霧還未散盡,便已有了聲響。
東廂房的王氏已經起身,悄無聲息地做著家務,生怕擾了正在溫書的兒子。
而陸明淵,早已坐在窗前,借著東方泛起的第一縷魚肚白,翻開了那本《論語》。
與這份寧靜截然相反,西廂房卻是一陣悉悉索索的忙碌。
陸從智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將家里攢下的十幾個雞蛋用干草仔細包好,又拿上趙氏熬了幾個通宵才織好的一匹布,用包袱裹了,便要出門。
“你這是去趕集?”
正從屋里出來的陳氏,看見二兒子這副模樣,不由得開口問道。
“是啊,娘?!?/p>
陸從智臉上立刻堆起了慣有的謙卑笑容。
“家里沒幾個錢了,我尋思著去縣里把這些東西換了,給明文添幾支筆,買兩刀紙?!?/p>
陳氏點了點頭,老二雖然平日里有些小心思,但對明文這個兒子,倒是真上心。
“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回?!?/p>
她叮囑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陸從智應諾著,步履匆匆地走出了院門,到了縣城,他沒有去人聲鼎沸的集市,而是直接在縣城口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將布匹和雞蛋擺開。
旁人賣八十文一匹的布,他吆喝七十五文。
旁人賣三文一個的雞蛋,他五個只賣十四文。
如此賤賣,自然很快就吸引了貪便宜的婦人,不到半個時辰,東西便已售罄。
他將沉甸甸的銅錢揣進懷里,又小心翼翼地從貼身的口袋里摸出三塊用手帕包得整整齊齊的散碎銀子。
他沒有絲毫停留,徑直穿過幾條街巷,來到了一處掛著“青松書院”牌匾的私塾門前。
這里便是陸明文就讀的地方。
陸從智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漿洗得發白的衣衫,深吸一口氣,臉上換上了一副近乎諂媚的笑容,走了進去。
私塾的陳夫子是個年近五旬的山羊胡老者,一身半舊不舊的儒衫,正搖頭晃腦地品著一杯粗茶。
見到陸從智,他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從鼻子里“嗯”了一聲。
“陳夫子安好。”
陸從智恭敬地躬身行禮,隨后從懷里掏出那個手帕包,雙手奉上,諂笑著說道:“小子陸從智,是明文的父親。這是小子的一點心意,孝敬夫子您買茶喝的?!?/p>
陳夫子瞥了一眼那手帕里露出的銀角,渾濁的眼睛里終于有了一絲光亮。
二兩銀子,對他這個窮酸秀才而言,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他慢條斯理地將銀子收進袖中,這才抬眼看向陸從智,語氣也緩和了幾分。
“是明文的父親啊,坐。不知你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不瞞夫子說,”陸從智搓著手,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我家明文,自小便癡心向學,我們做父母的,也是砸鍋賣鐵地供著?!?/p>
“這孩子也還算爭氣,聽他說,這些年多虧了夫子您的悉心教導,學問大有長進?!?/p>
陳夫子撫著山羊胡,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陸從智見狀,連忙趁熱打鐵,將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了。
“夫子,小子有個不情之請。您也知道,我們鄉下人家,見識淺薄?!?/p>
“我那老娘,總覺得讀書無用。小子斗膽,想請夫子您屈尊,明日到我們陸家村走一趟……”
他頓了頓,見陳夫子面露不悅,趕緊說道:“您只需當著我那老娘的面,夸一夸明文,就說……就說他天資聰穎,讀書用功,此次縣試不說十拿九穩,便是將來的府試,也大有可為!”
陳夫子聽到這里,哪還有不明白的。
這不過是為人父母的,想在家族里為兒子爭些臉面,好讓家里人更盡心地出錢供讀罷了。
這種事,他見得多了。
收人錢財,替人消災。
幾句好話而已,又不費什么力氣。
“嗯,明文這孩子,平日里確實刻苦?!标惙蜃舆攘丝诓瑁朴频卣f道:“既然你這般有心,明日午后,老夫便抽空過去走一趟?!?/p>
“哎喲!多謝夫子!多謝夫子!”
陸從智大喜過望,連連作揖,那腰彎得幾乎要折斷了。
事情辦妥,他只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氣,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帶著賣貨剩下的五百多文銅錢,他神情亢奮地返回了陸家村。
一進西廂房的門,趙氏便迎了上來,一把抓過他手里的錢袋,往桌上一倒,一數,臉色頓時就變了。
“怎么才五百文?”
她尖聲叫道,滿臉的不可思議。
“我那些布,就算比不上大嫂的手藝,賣個七八百文總是成的,怎么會這么少?”
陸從智卻是一臉的得意,他反手將門關上,湊到妻子耳邊。
他將自己如何賤賣貨物,又如何用二兩銀子請動陳夫子的計劃,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趙氏臉上的怒氣和疑慮,隨著他的講述,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
“當家的,你……你可真是我的好當家的!”
她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一把抓住陸從智的胳膊。
“這么說,明文那二十兩束脩,穩了?”
“何止是穩了!”
陸從智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明日陳夫子一來,老太太一高興,別說是二十兩,便是三十兩,她也得心甘情愿地從大房那箱底里給咱們掏出來!”
夫妻二人相視一笑,那笑容里,滿是即將得逞的快意與陰謀。
晚飯時,陳氏看著桌上依舊寡淡的菜色,隨口問了一句。
“老二家的,從智今天去縣里,換了多少錢回來?”
趙氏正給陸明文夾菜,聞言頭也不抬地回道。
“娘,就五百來文,如今這行情,什么都不值錢。”
老太太“哦”了一聲,沒再多問。
正小口吃著飯的陸明淵,執筷的手微微一頓。
他抬起頭,清澈的目光掃過西廂房那對夫妻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
五百文……
難不成是二伯母的手藝出了問題?
雖然比不上母親繡出的布匹精細,每次出去賣上八百文總歸是不成問題。
事出反常必有妖,陸明淵覺得二叔家里肯定謀劃著什么!
陸明淵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輕輕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