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庸倒吸一口涼氣,但隨即,臉上也露出一絲猙獰:
“侄兒明白了!此事,定會做得干凈利落,像一場……意外。”
“去吧。”
趙高揮揮手,重新端起茶盞,仿佛剛才只是決定拍死一只蒼蠅:
“做得漂亮點。讓她死得‘合情合理’,讓那老東西……徹底絕了念想。”
趙無庸躬身退下,書房內只剩下趙高一人,他抿了口茶,眼神幽深。
李平安,你以為找到一兩個小吏,拿到一點邊角料,就能撼動我趙家?
可笑。我會讓你知道,在真正的權勢面前,你那點所謂的堅持和證據,是多么不堪一擊。
毀掉你最在乎的,看你還能不能硬氣得起來!
泥腿子,就該永遠在泥塵里廝混,強行爬出來,就是你的不對了。
李平安將那片焦黑的碎紙小心收入懷中,貼身藏好。
這微小的證據,卻重若千鈞,帶著老周絕望的淚水和被焚毀真相的余溫,他沒有多做停留,安撫了驚魂未定的老周幾句,便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那間破敗的矮棚。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他沒有立刻返回城西的小院,而是繞道去了陳國公府后門,將得到物證的消息,以及趙無庸可能貪墨、并急于運走賬本的線索,通過那名老部曲傳遞了進去:
王振山雖被明升暗降,但在軍中舊部的影響力仍在,追查賬本之事,需要他們的力量。
做完這一切,他才拖著疲憊卻帶著一絲亮光的身體回到小院。
李欣悅尚未回來,院內空蕩冷清。
他坐在門檻上,望著漸暗的天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那片硬硬的紙角。
物證已有,但要將其與趙瀅、與左相府直接聯系起來,還缺最關鍵的一環——一個能站出來,指證趙無庸調換試卷的人證。張老倌和老周都只是邊緣人物,恐懼足以讓他們閉嘴。
人證……他眉頭緊鎖,思索著下一個可能的目標。
與此同時,女子書院內的氣氛,陡然變得更為詭譎。
李欣悅明顯感覺到,那些無處不在的刁難和羞辱,似乎暫時平息了。趙瀅、上官月等人見到她,雖依舊冷眼相對,卻不再像前幾日那般尋釁找茬,甚至連掌院嬤嬤也不再刻意指派重活。
但這種平靜,反而讓她心中不安,像是暴風雨前的死寂,潛藏著更深的惡意。
她依舊每日清洗恭桶,這是明面上的懲罰,無人能免。
但這日午后,她正在后院井邊打水,一個面生的、穿著粗使丫鬟衣服的小丫頭悄悄湊近,飛快地往她手里塞了一個小紙團,然后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跑開了。
李欣悅心中一驚,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背過身展開紙團。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有人要害你,小心水井,小心夜間。”
字跡稚嫩,像是剛學會寫字不久,李欣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手腳瞬間冰涼。
有人要害她!是趙瀅?還是……更上面的人?
她立刻將紙團撕碎,扔進井旁的排水溝,看著碎紙被污水沖走。恐懼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上她的脊椎。她不怕辛苦,不怕羞辱,但直面死亡的威脅,是另一回事。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爺爺說過,越到絕境,越要鎮定。對方在暗,她在明,必須萬分小心。
從這一刻起,她打水時絕不靠近井沿,總是離得遠遠的用長繩吊桶;夜間入睡,她不僅將房門用木棍頂死,還將一個破瓦罐掛在門后,稍有動靜便會發出聲響;甚至去茅房,她也盡量選擇白日,并邀其他負責雜役的婆子同行。
她的異常謹慎,似乎讓對方暫時無從下手。但那種被毒蛇窺視的感覺,如影隨形。
左相府內,趙無庸聽著書院眼線的回報,臉色難看。
“那小賤人警覺得很,根本不靠近井邊,夜里也防范嚴密,我們的人找不到機會下手!”
趙高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聞言眼皮都未抬:
“急什么?貓捉老鼠,總要戲耍一番。她越是警惕,精神便越是緊繃。等到她身心俱疲,疑神疑鬼,屆時再制造一點‘意外’,才更顯得順理成章。”
他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光:
“讓瀅兒她們,給她加點‘料’。不必再羞辱,換成……‘關懷’。”
趙無庸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臉上露出獰笑:
“侄兒明白了!叔父高見!”
次日,李欣悅便體會到了這種“關懷”。
她去領飯食時,一向刻薄的廚娘居然給了她一份與其他雜役一樣的、甚至菜里多了幾片肉的份例。
上官月“偶然”路過她清洗恭桶的地方,丟下一句“真是可憐,好歹也曾是讀書人”,語氣竟帶著幾分“惋惜”。
連掌院嬤嬤都把她叫去,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安分守己,或還有出路。”
這種突如其來的“善意”,比直接的惡毒更讓她毛骨悚然。
她們想做什么?
麻痹她?
還是……在醞釀更可怕的陰謀?
她心中的那根弦,繃得更緊了。
夜里,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她驚醒,握著從雜物間找到的半截銹剪刀,直到天明。
精神上的消耗,遠比**的勞累更折磨人。
幾天下來,李欣悅眼下出現了濃重的青黑,人也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
李平安敏銳地察覺到了孫女的異常。雖然李欣悅極力掩飾,但她眼中深藏的驚懼和疲憊,瞞不過他的眼睛。
“悅兒,書院里,是不是又發生了什么事?”
晚飯時,李平安放下碗筷,沉聲問道。
李欣悅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顫,低下頭,扒拉著碗里寥寥幾粒米:
“沒……沒有,就是有點累。”
李平安看著她瘦削的肩膀和蒼白的臉色,心中疑云大起,更涌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趙家父子,絕不可能善罷甘休。明面上的打壓暫停,意味著暗地里的手段可能已經開始!
他必須更快!必須在對方的毒計得逞之前,找到足以扭轉局面的關鍵!
夜色中,他再次出門,目標明確——他要去找那個在吏部卷宗房外,與趙無庸對話的、被稱為“錢書辦”的人。此人能負責“清理”證據,必是趙無庸心腹,但也可能……知道得太多,反而成為突破口。
然而,當他按照打聽到的地址,找到錢書辦家時,卻發現那里大門緊閉,鄰居說,錢家前兩日突然舉家回鄉探親去了。
李平安站在那扇緊閉的門前,心中凜然。對方動作好快!已經先一步將可能的人證調離了京城!
線索,似乎又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