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審判,沒有辯駁。鐘離權的意志,便是最終的裁決。
次日清晨,南天門外通往通明殿的漫長仙街上,一場無聲的刑罰正在上演。白靈穿著一身灰色的罪裙,原本靈動的身軀僵硬如木偶。最刺目的,是她頭頂那個比她肩膀還寬的竹筐,筐里盛放的不是仙果靈草,而是她此次“行竊”的“贓物”——那根作為誘餌的假鐵拐,以及幾卷她從庫房里順手翻看、未來得及放回的普通竹簡。
竹筐不重,卻像一座山,壓彎了她的脖頸,更壓垮了她的尊嚴。一道無形的仙力牽引著她,讓她只能以一種緩慢而屈辱的步速,一步步向前挪動。這就是“頂筐游街”,天庭針對微小過犯的精怪最常用的懲戒之一,旨在摧毀其傲氣,令其“安分守己”。
仙街兩旁,云氣繚繞,漸漸聚集起一些仙人。他們或駕云,或憑欄,目光投注過來。白靈曾以為會看到憤怒或鄙夷,但她錯了。那些目光更讓她心寒——那是純粹的漠然,如同看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夾雜著些許輕蔑,如同看一只不小心爬到了桌面的蟲豸。沒有仙人對這種“小妖受罰”的戲碼感興趣太久,多數只是瞥上一眼,便與同伴談笑風生而去,討論著最近的蟠桃收成或是某位星君的講 法。
他們的無視,比任何惡毒的咒罵更傷人。她拼盡全力的反抗,她視若性命的自尊,在這些真正的“天上人”眼中,不過是一縷微不足道的塵埃,連成為談資的資格都沒有。
每向前一步,腳下的祥云都仿佛變成燒紅的烙鐵。臉頰滾燙,不是因為日光,而是羞憤的血液一次次沖上頭頂。她死死咬著下唇,幾乎嘗到血腥味,才能勉強忍住不讓眼眶里的東西掉下來。她不能哭,尤其不能在這些人面前哭。那最后一點可憐的、微不足道的骨氣,是她僅存的東西。
“瞧,那就是那個書靈……”
“嘖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鐘離大人真是仁慈,這般小懲大誡。”
零星的議論碎片般飄進耳朵,如同針扎。
屈辱感像毒藤般纏繞心臟,越收越緊。但就在這極致的痛苦中,某種東西開始沉淀。最初的狂怒和羞憤,在無數道漠然目光的洗禮下,漸漸冷卻,凝固成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
她不再去聽那些聲音,不再去看那些目光。她的視線慢慢聚焦,落在自己身前一步之遙的地面上,落在竹筐投下的、隨著她移動的、扭曲的陰影上。
她想起鐘離權的話,“輕若塵埃,毫無價值”。此刻,她真切地體會到了這種“價值”。在這個龐大的、光鮮的、秩序森嚴的仙界,她這樣的精怪,的確什么都不是。
但如果……如果這個秩序本身,就是錯的呢?
一個微弱卻尖銳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亮的火柴,驟然閃現。如果衡量價值的標準掌握在鐘離權們手中,那他們的否定,又算什么金科玉律?
這念頭讓她打了個寒顫,卻也讓幾乎麻木的心臟,重新有了一絲微弱的搏動。頂上的筐依然沉重,步伐依然踉蹌,但她低垂的眼眸深處,那團被踐踏熄滅的火,似乎有了一點死灰復燃的跡象,不再是憤怒的烈焰,而是冷靜的、審視的幽光。
游街的隊伍漫長仿佛沒有盡頭,但白靈知道,這條路終會走完。而路的盡頭,等待她的,又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