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一天的早讀課,我抱著新發的課本往教室后排走,眼角忽然掃到個熟悉的身影——白襯衫,黑長褲,連垂在額前的碎發都和老槐樹下那個少年一模一樣。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晨光落在他側臉,卻沒暖透那點蒼白。講臺上老師點名,念到“沈硯”兩個字時,他抬手應了聲,聲音還是那么涼,像初秋剛落的雨。我攥著書包帶的手緊了緊,原來他叫沈硯。
我被分到他旁邊的座位,放下書包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課桌。他正在翻語文書,指尖停在《赤壁賦》那頁,沒看我,只輕聲說:“小心。”我慌忙道歉,他卻沒再說話,只是把自己的課本往旁邊挪了挪,給我騰出更寬的地方。
上課鈴響后,我總忍不住偷偷看他。他聽課很認真,筆記寫得工整,可握筆的姿勢卻有點奇怪——手指蜷得很輕,像是怕把筆桿捏碎。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他的手背上,能清晰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卻沒一點血色。
午休時,我抱著飯盒去食堂,回來時卻看見他還坐在座位上,面前擺著個透明的玻璃杯,里面裝著深紅色的液體,像稀釋過的櫻桃汁。他看見我回來,下意識把杯子往桌肚里推了推,指尖在杯壁上留下道淺淺的印子。
“你不吃飯嗎?”我把食堂阿姨多給的一個肉包放在他桌上,“這個挺好吃的。”
他盯著那個肉包,睫毛顫了顫,沒碰,只把杯子又往里面塞了塞:“不用,我不餓。”我有點尷尬,正想把肉包拿回來,他卻忽然抬手,把杯子從桌肚里拿出來,輕輕放在我面前:“你要嘗嘗嗎?櫻桃汁。”
杯子里的液體很清,卻沒一點水果的甜味,反而帶著點淡淡的腥氣。我搖搖頭,他也沒勉強,把杯子收回去,又恢復了那種安靜的樣子。
下午第一節是體育課,老師讓跑八百米。我跑得氣喘吁吁,落在隊伍最后面,快到終點時,忽然腳下一軟,眼看就要摔倒,手腕卻被人輕輕攥住。是沈硯。
他的手心還是那么涼,卻很穩,拉著我慢慢走到旁邊的樹蔭下。“慢點。”他遞過來一瓶牛奶,瓶身還帶著冰碴,“剛買的。”我接過牛奶,指尖碰到他的手,又像上次那樣打了個寒顫。他看見我的反應,悄悄松了手,往后退了半步,靠在樹干上,沒再說話。
我喝著牛奶,忽然想起老槐樹下的那個晚上。他也是這樣,安安靜靜地陪著我,不追問,不打擾。“沈硯,”我鼓起勇氣問他,“你是不是也住在那條老巷子里?”
他抬頭看我,眼睛里映著樹影,有點模糊:“嗯,住了很久。”風吹過他的頭發,露出一點光潔的額頭,“以后要是放學晚,我可以陪你走。”
那天放學,我們一起走在老巷子里。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走在我旁邊,腳步放得很慢,和我保持著半步的距離。路過那棵老槐樹時,他忽然停住,抬頭看了看樹洞的方向,輕聲說:“里面的糖紙,我幫你收好了。”
我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藏在樹洞里的那些糖紙。原來他一直都知道。風卷著槐樹葉落在他肩頭,他沒拂開,反而伸手摘了片葉子,遞給我:“這個,夾在書里能驅蟲。”
我接過樹葉,指尖碰到他的指腹,還是那么涼。可這次,我沒再縮手,反而輕輕攥住了那片葉子。夕陽落在我們身上,老巷子里的蟬鳴漸漸輕了,我忽然覺得,有他陪在身邊,好像連這漫長的時光,都變得不那么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