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蘇曉月的“冷宮小食堂”經(jīng)營得頗有聲色。
在小栗子這個“不穩(wěn)定供貨商”的倒騰下,食材種類漸漸豐富了些。雖然依舊匱乏,但偶爾能見到一點肉沫,幾片干菇,甚至還有了一小罐珍貴的飴糖。蘇曉月像個魔術(shù)師,用最簡單的材料,變著花樣滿足著自己、青果,以及盟友張?zhí)髌偷奈浮?/p>
她的“試驗田”也在青果的辛勤勞作下,初具規(guī)模,撒下的野菜種子已經(jīng)冒出了嫩綠的芽。
張?zhí)纳眢w在持續(xù)的食物調(diào)理和蘇曉月用陳皮、紫蘇等熬制的簡易藥茶滋養(yǎng)下,明顯好轉(zhuǎn),咳嗽基本平息,臉上也有了久違的光澤。她似乎真的將蘇曉月視作了主心骨,偶爾會和她聊起一些宮里的舊事和人物,無形中為蘇曉月補全了不少信息拼圖。
這晚,月明星稀。蘇曉月用小栗子新送來的一小塊五花肉和干菇,做了一鍋香飄十里的紅燒肉。肉塊紅亮誘人,湯汁濃稠,配上煨得入味的干菇,那香氣霸道得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連隔壁院子的張?zhí)寂哨w嬤嬤來問,今晚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蘇曉月笑著讓青果分了一小碗過去。
主仆二人正準備享用這難得的“大餐”,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小栗子那熟悉的、帶著諂媚和急切的聲音:
“哎喲我的娘娘!您快看看,誰來了!”
蘇曉月眉頭一皺,這么晚了,小栗子跑來干什么?還這么大聲喧嘩?她示意青果將肉鍋蓋上,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月光下,只見小栗子點頭哈腰地站在院門口,而他身后,站著一個穿著玄色常服的高大身影。
那人負手而立,身姿挺拔,面容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但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睥睨天下的氣場,卻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開來,讓這破敗的小院瞬間顯得逼仄了許多。
蘇曉月的心猛地一跳。
雖然換了常服,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那輪廓,那氣勢……是皇帝夜瑾!
他怎么會來這里?!
記憶中原主對這張臉又愛又懼的情緒殘余,混合著蘇曉月自己作為現(xiàn)代靈魂的警惕與評估,讓她瞬間繃緊了神經(jīng)。她飛快地掃了一眼小栗子,只見他拼命使著眼色,一臉“快接駕”的焦急。
蘇曉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緩步上前,依照記憶中的禮節(jié),微微屈膝:“不知貴人駕到,有失遠迎。”
她沒有稱陛下,在這種地方,點破身份對誰都沒好處。
夜瑾沒有說話,目光銳利如鷹隼,緩緩掃過這破敗的院落,最后落在蘇曉月身上。他似乎瘦了些,但眼神更加深邃,帶著一種審視和探究。空氣中,那尚未完全散去的紅燒肉濃香,固執(zhí)地縈繞在他鼻尖。
他深夜批閱奏折,心煩意亂,信步走到這皇宮最偏僻的角落,卻被一股前所未聞的奇異香氣吸引。循著香味找來,竟發(fā)現(xiàn)是冷宮!而看守太監(jiān)小栗子支支吾吾,最后才坦白是廢后蘇氏在“搗鼓吃食”。
一個被廢黜后妃,在冷宮不僅活了下來,還能弄出如此勾人食欲的香氣?這實在超出了他的認知。
“看來,你在這里,過得不錯。”夜瑾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他的目光掠過蘇曉月雖然陳舊卻干凈整潔的衣裙,和她明顯比記憶中健康了些的臉色。
蘇曉月垂眸,語氣平靜無波:“托陛下的福,尚且茍活。”她依舊沒點明身份,但話語里的疏離和那聲“陛下”,卻讓一旁的青果和小栗子嚇得腿軟。
夜瑾的視線越過她,落在了那間冒著些許熱氣的小廚房上。“方才,是何物如此香氣?”
小栗子趕緊搶答:“回……回貴人,是娘娘做的一點小菜……”
蘇曉月卻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得,這是被香味引來的饞蟲?她面上依舊恭敬:“不過是些粗鄙食物,恐污了貴人的口。”
“無妨。”夜瑾卻邁步徑直向小廚房走去,“朕……正有些餓了。”
蘇曉月:“……”這人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她只能跟上。小廚房里,青果已經(jīng)嚇得跪在了地上,渾身發(fā)抖。那鍋紅燒肉還蓋著蓋子,但香氣是蓋不住的。
夜瑾的目光落在那個普通的陶鍋上,命令道:“打開。”
蘇曉月上前,揭開鍋蓋。瞬間,更加濃郁的肉香混合著醬香和干菇的鮮香,轟然爆發(fā),充斥了整個狹小的空間。在昏黃的油燈下,那紅亮顫動的肉塊,油光潤澤的蘑菇,簡直是對饑餓之人最極致的誘惑。
夜瑾的喉結(jié)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他身為帝王,什么山珍海味沒吃過?但眼前這鍋看似家常的燉肉,卻散發(fā)出一種奇異的、帶著“鍋氣”和生命力的溫暖香氣,與他平日里吃的那些精致卻冰冷的御膳截然不同。
“這是何物?”他問。
“紅燒肉。”蘇曉月答。
“你做的?”
“是。”
夜瑾不再說話,只是看著那鍋肉。意思很明顯:朕要嘗。
蘇曉月心里那個氣啊。這是她們好不容易弄來點肉打牙祭,皇帝老兒一來就要截胡?還有沒有天理了!
但她不能拒絕。她默默拿過一只干凈的碗(幸好今天多洗了一個),盛了不大不小一塊肉,兩只蘑菇,舀了一點湯汁,遞了過去。沒有筷子——廚房里只有兩雙自制的簡陋木筷,她可不敢給皇帝用。
夜瑾看著那碗肉,又看看蘇曉月空空的手,明白了。他竟也不介意,直接伸手,徒手拿起了那塊油汪汪、顫巍巍的紅燒肉。
這個舉動,讓跪著的青果和小栗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陛下……陛下竟徒手抓肉吃?!
蘇曉月也愣了一下,隨即垂下眼,掩去眼底的一絲異樣。這皇帝,似乎……沒那么講究?
夜瑾將肉送入口中。肥瘦相間的五花肉,經(jīng)過恰到好處的燉煮,入口即化,肥而不膩,瘦而不柴。濃油赤醬的咸鮮味道完美地滲透到每一絲肉纖維中,緊接著,是飴糖帶來的微妙回甘和焦香……味道層次豐富,口感極致滿足。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三兩口就將那塊肉吃了下去,又拿起蘑菇。吸飽了肉汁的干菇,口感肥厚,鮮味十足。
吃完,他意猶未盡地看著碗里剩下的一點湯汁。
蘇曉月心里警鈴大作,趕緊開口,語氣帶著幾分故意的生硬和疏離:“貴人,冷宮之地,污穢不堪,食物粗陋,您萬金之軀,實在不宜久留。若是用完了,還請……”
夜瑾抬眸,深邃的目光看向她,打斷了她的話:“朕還未用晚膳。”
蘇曉月:“……”所以呢?怪我咯?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保持語氣平穩(wěn):“冷宮簡陋,并無御膳可供。貴人若是餓了,還是移駕回宮為宜。”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小栗子在一旁聽得冷汗直流,恨不得上去捂住蘇曉月的嘴。我的娘娘誒,這可是皇上!您怎么敢這么說話!
夜瑾卻并未動怒,反而覺得有趣。這女人,和記憶中那個或癡纏、或怨憤的皇后截然不同。她冷靜,疏離,甚至帶著刺,卻有一種奇異的鮮活感。尤其是她護食的樣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鍋肉上,然后,說了一句讓蘇曉月差點吐血的話:
“這鍋肉,朕要了。”
蘇曉月猛地抬頭,幾乎要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強盜!這是明搶啊!
“貴人!”她的聲音帶上了明顯的情緒,“這是民女與婢女明日的口糧!”
“朕會補償你。”夜瑾淡淡道,語氣卻不容置疑,“小栗子。”
“奴才在!”小栗子連滾爬爬地起來。
“將這鍋肉,仔細給朕送回去。”夜瑾吩咐完,又看向蘇曉月,補充了一句,“明日,朕會讓人送雙倍的食材過來。”
說完,他竟不再多留,轉(zhuǎn)身便走,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中。
小栗子如蒙大赦,趕緊上前,小心翼翼地端起那口寶貝肉鍋,對著蘇曉月討好地笑了笑,飛快地追著皇帝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蘇曉月和還在發(fā)抖的青果。
夜風(fēng)一吹,帶著紅燒肉最后的余香。蘇曉月看著空蕩蕩的灶臺,氣得磨了磨后槽牙。
“娘娘……”青果帶著哭腔,“我們的肉……”
蘇曉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她轉(zhuǎn)身,看著嚇壞的小丫頭,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有點冷:
“沒事,讓他端走。記住,青果,他欠我們一頓肉。”
她走到門口,望著皇帝消失的方向,眼神慢慢變得銳利起來。
“而且,他很快就會明白……”
“我這冷宮的門,可不是白進的。我的飯,更不是那么好吃的。”
“陛下,您的御膳房,在那邊。”她輕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而我這里,從今天起,可是要明碼標價了。”
皇帝的意外到訪,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蘇曉月知道,平靜的日子結(jié)束了,但機遇,或許也伴隨著風(fēng)險一同到來。這冷宮,要開始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