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一時間靜得只剩下灶膛里柴火輕微的噼啪聲。
夜瑾拿著那雙粗糙的木筷,僵在半空,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盯著蘇曉月,里面翻涌著震驚、荒謬,以及一絲被冒犯的慍怒。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有人敢跟他“算賬”,還是為了一碗面!一匹布?!還是指定顏色的布?!
這女人,是瘋了,還是覺得他脾氣太好?
蘇曉月迎著他極具壓迫感的目光,臉上那營業式的笑容卻絲毫未變,甚至帶著點無辜:“怎么?貴人覺得這價格不合適?那您開個價?”她頓了頓,補充道,“不過事先聲明,小本經營,概不賒賬?!?/p>
“你……”夜瑾幾乎要被氣笑了。他放下筷子,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頓時讓狹小的廚房顯得更加擁擠,陰影籠罩住蘇曉月?!疤K曉月,你可知你在跟誰說話?”
強大的帝王威壓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一旁的青果早已嚇得縮成一團,恨不得把自己塞進灶膛里。
蘇曉月卻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語氣依舊平靜,甚至帶著點調侃:“民女自然知道。正因知道,才更要明算賬。不然,貴人您今天來吃碗面,明天來喝口湯,我這冷宮家底薄,可經不起這么白吃白喝。到時候餓死了,傳出去對您的名聲也不好吧?”
她句句在理,偏偏用最氣人的方式說出來。暗指他堂堂皇帝,跑來冷宮蹭飯不給錢,還要把人吃窮?
夜瑾胸口一陣起伏,他發現跟這女人講道理根本行不通。她就像一塊滾刀肉,軟硬不吃,偏偏還占著歪理!
他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周身那股駭人的氣勢如潮水般退去。他重新坐下,甚至拿起筷子,又慢條斯理地夾起一根面條,放入口中,細細咀嚼,仿佛在品嘗什么絕世美味。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蘇曉月心里反而提起了警惕。暴怒的皇帝不可怕,冷靜下來的皇帝才難纏。
果然,夜瑾吃完那根面條,用一種聽不出情緒的平淡語氣開口:“一匹杭綢,雨后天青色??梢?。”
蘇曉月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這么爽快?有詐?
卻聽夜瑾繼續道:“不過,朕有個條件?!?/p>
來了。蘇曉月不動聲色:“貴人請講。”
“這布,朕可以給你。但從今往后,朕若來此用膳,你不得再以任何理由,索要其他物件?!币硅哪抗怃J利如刀,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一匹布,買斷朕日后在此的所有膳食。這碗面,就當是定金了?!?/p>
蘇曉月心中飛快盤算。一匹上好的杭綢,價值不菲,遠超十碗八碗面的價格。皇帝這是想一次性買斷,避免以后被她一次次“敲詐”?看起來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但……蘇曉月豈是肯吃虧的主?
她眨了眨眼,露出為難的神色:“貴人,您這就不講道理了。一匹布是不少,可也經不起坐吃山空啊。您想啊,今天吃面,明天萬一想吃紅燒肉呢?那肉多貴啊!后天又想喝雞湯呢?雞更貴!這一匹布,怕是吃不了幾頓好的就沒了。到時候您再來,我是給您做呢,還是不給您做呢?給您做,我虧本。不給您做,又顯得我小氣。這……這不是為難民女嗎?”
她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在為民生大計發愁。
夜瑾的嘴角又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女人的臉皮厚度和算計能力。
“那你想如何?”他幾乎是咬著牙問出來的。
“這樣吧,”蘇曉月一副“我很大度”的樣子,“看在您是第一……哦不,第二次光顧的份上,我給您個優惠套餐。這一匹布呢,算您包月的定金。一個月內,您來吃飯,我只收基本的食材成本價,手工費就給您免了。當然,如果您要點特別費工夫的大菜,那得另算。怎么樣,夠意思吧?”
包月?成本價?手工費?夜瑾聽著這些聞所未聞的詞,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跟一個廢后說話,而是在跟一個市井奸商討價還價!
“蘇曉月!”他忍無可忍,聲音里帶上了寒意,“你不要得寸進尺!”
“民女不敢?!碧K曉月立刻垂下眼,語氣變得委屈巴巴,“只是這冷宮生存艱難,若非實在沒辦法,民女又怎敢與貴人計較這些銅臭之事?若是貴人覺得民女貪得無厭,那……那以后貴人還是莫要來了,也免得民女為難……”
以退為進!她這是吃準了他舍不得這口吃的!
夜瑾氣得胸口發悶,偏偏那面條的香氣似乎還在舌尖縈繞,勾得他胃里的饞蟲蠢蠢欲動。他發現自己竟然真的在認真考慮這個荒謬的“包月”方案!
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猛地站起身,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蘇曉月心里一緊,以為這單生意要黃了,甚至可能惹來更大的麻煩。
然而,夜瑾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最終,什么也沒說,拂袖而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冷宮的夜色中。
“娘娘……”青果這才敢出聲,帶著哭腔,“皇上是不是生氣了?我們會不會……”
蘇曉月看著皇帝消失的方向,緩緩吐出一口氣。剛才那一番交鋒,她也繃緊了神經。她擺擺手,安撫青果:“沒事,他要是真想治罪,剛才就發作了。他這是……回去算賬去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小栗子又來了。這次,他臉上表情更加古怪,像是想笑又不敢笑,捧著一個精致的錦盒。
“娘娘……皇上讓奴才給您送來的。”小栗子打開錦盒,里面赫然是一匹光滑如水、顏色正是“雨后天青”的上好杭綢!
蘇曉月眼睛一亮,上手摸了摸,質感極佳。
“皇上……還讓奴才帶句話……”小栗子表情扭曲,似乎在極力忍耐什么,“皇上說……‘包月’之事,準了。但若讓朕發現你以次充好,或是敷衍了事……哼!”
最后那個“哼”字,小栗子學得惟妙惟肖,帶著十足的皇帝式威脅。
蘇曉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情大好。她接過那匹布,像撫摸寶貝一樣:“回去稟報皇上,民女誠信經營,童叟無欺。歡迎下次光臨!”
小栗子如釋重負,趕緊溜了。他怕再多待一會兒,會忍不住笑出聲來。這蘇娘娘,真是神人!連皇上都敢算計,還算計成功了!
蘇曉月抱著那匹布,對青果揚了揚下巴:“走,青果,量尺寸去!咱們終于要有像樣的窗簾了!”
她看著懷里這匹用一碗面“換來”的杭綢,嘴角勾起一抹勝利的笑容。
這不僅僅是一匹布。
這是她在這吃人的后宮里,憑借自己的本事,掙來的第一份“產業”。
更是她向那個將她打入此地的男人,發出的第一聲清晰而獨特的宣言:
我蘇曉月,就算在冷宮,也能活得好好的。而且,你想吃我做的飯,也得按我的規矩來。
陛下,這買賣,才剛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