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回到柳貴妃所居的華陽宮,添油加醋地將冷宮所見稟報了一番,尤其強調了那匹“雨后天青”的杭綢和蘇曉月紅潤的氣色。
“娘娘,您沒瞧見,那蘇氏哪有半點落魄樣子!眼神亮得嚇人,還敢抬出皇上來壓奴婢!那綢緞,若非御賜,她一個罪婦如何能有?奴婢瞧著,皇上他……怕是……”翡翠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家主子的臉色。
柳貴妃斜倚在鋪著軟緞的貴妃榻上,纖纖玉指捏著一顆晶瑩的葡萄,聞言,指尖微微用力,葡萄汁液染紅了她的指甲。她生得極美,眉眼精致,膚若凝脂,但此刻那雙嫵媚的桃花眼里,卻淬滿了冰霜和嫉恨。
“皇上……”她紅唇輕啟,聲音嬌柔,卻帶著一絲寒意,“本宮就說,近日皇上怎么總說政務繁忙,來后宮的次數都少了……原來,是惦記上冷宮里的殘花敗柳了?”
她怎能不恨?當初費盡心機才將蘇曉月那個空有家世、頭腦簡單的女人扳倒,自己獨享圣寵。沒想到,那女人被打入冷宮都能陰魂不散!皇上竟然還私下賞賜東西?這簡直是在打她柳盈盈的臉!
“娘娘,那蘇氏定然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皇上!咱們可不能坐視不理啊!”翡翠急忙道。
柳貴妃冷哼一聲,將捏爛的葡萄扔進一旁的玉碟里:“理會?自然要理會。不過,直接動手,太落了下乘,也容易惹皇上不快。”
她微微瞇起眼,眸中閃過一絲陰毒的光:“皇上既然對她那口吃食感興趣……那咱們,就從這‘吃’字上做文章。”
她招手讓翡翠近前,低聲吩咐道:“你去,想辦法收買御膳房或者內務府往冷宮送東西的人,不必攔著,反而要讓他們送得‘更好’些。本宮倒要看看,她能做出什么花樣來。另外……”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惡毒的笑,“找機會,在她那些食材里,加點‘料’。記住,要慢性的,不易察覺的。本宮要讓她,慢慢被掏空身子,最后無聲無息地死在那個鬼地方!”
“是!娘娘英明!”翡翠眼中閃過興奮的光,領命而去。
柳貴妃看著窗外繁花似錦的庭院,玉手緊緊攥住了榻邊的流蘇。蘇曉月,冷宮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想靠著一點廚藝翻身?做夢!
與此同時,冷宮內的蘇曉月,并未因擊退翡翠而放松警惕。她深知柳貴妃的為人,睚眥必報,絕不會輕易罷休。
她更加仔細地檢查小栗子送來的每一份食材,聞,看,甚至用銀簪悄悄試探。所幸,暫時并未發現異常。或許是因為皇帝剛賞賜過東西,柳貴妃還不敢立刻動手?
她也加強了與張太妃的聯盟。兩位昔日位份最高的女人,如今在冷宮相依為命,一個提供生存智慧和美食,一個提供宮闈經驗和人脈信息(雖然多年過去,很多人情已經淡薄,但總比沒有強)。趙嬤嬤則負責外圍的警戒和消息打探。
這晚,蘇曉月用皇帝送來的新鮮羊肉,燉了一鍋蘿卜羊肉湯。湯色奶白,羊肉酥爛,蘿卜清甜,撒上翠綠的香菜,驅寒暖身,在這秋意漸濃的夜晚,是絕佳的美味。
她和青果、張太妃、趙嬤嬤四人圍坐在小廚房里,就著溫暖的灶火,喝著熱湯,吃著新烙的餅,倒也其樂融融。
張太妃喝著湯,感慨道:“說起來,皇上……已有許久未曾這般賞賜過冷宮了。”她目光復雜地看了蘇曉月一眼,“蘇娘娘,皇上他……或許對你,并非全然無情。”
蘇曉月正吹著湯勺里的熱氣,聞言動作一頓,隨即嗤笑一聲:“太妃,您可別想多了。皇上賞賜,不是因為對我有情,是因為我做的飯對他有吸引力。這跟喜歡一只會抓老鼠的貓,沒什么區別。”
她看得通透。夜瑾對她,或許有好奇,有對美食的貪戀,甚至有一絲因冤枉她而產生的微妙愧疚,但絕談不上情愛。帝王之心,深似海,豈會輕易為一人波動?
張太妃嘆了口氣,不再多說。她活了大半輩子,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只是看著蘇曉月,總覺得這個女子與眾不同,或許……能創造奇跡呢?
就在這時,院門外,再次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青果耳朵尖,小聲道:“娘娘,好像……又是皇上?”
蘇曉月挑眉,放下湯碗。這位“包月”客戶,倒是挺勤快。
夜瑾依舊是獨自一人,踏著月色而來。他走進廚房,看到圍坐在一起的四人,以及中間那鍋熱氣騰騰的羊肉湯,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張太妃和趙嬤嬤連忙起身行禮,神色緊張。
夜瑾擺了擺手,目光落在蘇曉月身上。她似乎剛喝完湯,臉頰被熱氣熏得微紅,眼神清亮,在灶火的映照下,竟有種驚心動魄的鮮活感。這畫面,與他記憶中那個或端莊、或哀怨的皇后形象,截然不同。
“看來,朕來得不是時候。”他淡淡開口,語氣聽不出情緒。
蘇曉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餅屑,很是自然地招呼:“貴人來了?正好,羊肉湯還有,趁熱喝一碗驅驅寒?”
她這態度,仿佛來的不是皇帝,而是隔壁來串門的鄰居。
夜瑾的目光掃過那鍋湯,香氣誘人。他也沒客氣,走到蘇曉月剛才坐的位置旁(張太妃和趙嬤嬤早已識趣地退到一旁),坐了下來。
蘇曉月親自給他盛了一大碗湯,又拿了一張新烙的餅遞過去。
夜瑾接過,先喝了一口湯。溫熱的湯汁順著食道滑下,羊肉的鮮香和蘿卜的清甜完美融合,瞬間驅散了秋夜的寒意。他這幾日確實政務繁忙,胃口不佳,此刻卻覺得食欲大開。
他吃得很安靜,但速度不慢。一碗湯很快見底,那張餅也吃了大半。
蘇曉月在一旁看著,心里盤算著這次該收點什么“費用”。總不能老是布料吧?得換點實用的,比如……厚棉被?或者炭火?
她正想著,夜瑾卻放下了碗,忽然開口,問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問題:
“你恨朕嗎?”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廚房里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張太妃和趙嬤嬤嚇得大氣不敢出,青果更是縮起了脖子。
蘇曉月也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這是……良心發現了?還是吃飽了撐的想來點餐后“談心”?
她抬眸,對上夜瑾深邃的目光,那里面似乎有探究,有審視,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恨嗎?原主或許是恨的。但她蘇曉月,一個外來者,對夜瑾并沒有那么深刻的愛恨情仇。她更多的,是一種身處險境的警惕和為自己謀求出路的算計。
她想了想,語氣平靜地回答:“說完全不怨,是假的。畢竟,誰也不想被冤枉,更不想待在這種地方。”她指了指四周的破敗,“但恨,是一種很耗費心力的事情。我現在每天忙著想辦法填飽肚子,讓自己活得更舒服點,沒那么多閑工夫去恨一個人。”
她頓了頓,看著夜瑾,嘴角扯出一抹略帶嘲諷的弧度:“更何況,恨您有什么用?能讓您把我放出去?還是能讓飯菜變得更香?既然沒用,那還不如省點力氣,想想晚上吃什么實在。”
這番言論,再次刷新了夜瑾的認知。他從未聽過哪個后宮女子,會用如此“務實”甚至“市儈”的角度來看待恩怨情仇。不恨,不是因為寬宏大量,而是因為……“沒閑工夫”?“不劃算”?
這女人,腦子里到底裝的是什么?
夜瑾看著她那雙清澈坦蕩、沒有絲毫偽飾的眼睛,心中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荒謬感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松動。
他沉默良久,才低聲道:“那件事……朕會查。”
蘇曉月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查?都過去這么久了,證據恐怕早就被柳貴妃銷毀干凈了。她并不抱太大希望。
“那就多謝貴人了。”她敷衍地應了一句,然后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對了,貴人,眼看天就冷了,您看這‘包月’的伙食費,能不能預支點?比如,折換成幾床新棉被和銀霜炭?不然,萬一我凍病了,可就沒人給您做好吃的了。”
夜瑾:“……”剛升起的那點復雜情緒,瞬間被她這**裸的“討債”行為擊得粉碎。
他看著她那副“我這是為你著想”的表情,忽然覺得,跟這女人談風花雪月、恩怨情仇,簡直是對牛彈琴。
他黑著臉站起身,甩下一句:“朕明日讓人送來!”
然后,再次帶著一肚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郁悶,拂袖而去。
蘇曉月看著他氣沖沖的背影,滿意地笑了。嗯,看來今晚的“餐后服務”效果不錯,成功預支到了過冬物資。
張太妃和趙嬤嬤面面相覷,對蘇曉月這種“捋虎須”還能全身而退的本事,佩服得五體投地。
只有蘇曉月自己知道,她是在走鋼絲。每一次試探和算計,都是在挑戰皇帝的底線。但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她別無選擇。
而宮墻之外,柳貴妃的毒計,已然如暗網般悄然撒下。這口看似平靜的冷宮小鍋,即將被投入新的毒餌,掀起更大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