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夜瑾雖然被蘇曉月“氣”走了,但效率卻出奇的高。第二天下午,小栗子就帶著幾個小太監,抬著三床厚實的新棉被和兩筐上好的銀霜炭,送到了長門宮。
“娘娘,皇上賞的!”小栗子臉上堆著笑,眼神卻有些閃爍,不敢直視蘇曉月,“皇上還說……讓您……保重身子?!?/p>
蘇曉月檢查著棉被,柔軟蓬松,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炭也是頂好的銀霜炭,燒起來無煙耐燒。她心里滿意,看來昨晚的“進諫”很成功。
“有勞公公了?!碧K曉月點點頭,順手從廚房里拿了一小碟早上剛做的桂花糕,遞給小栗子,“一點心意,公公嘗嘗?!?/p>
小栗子受寵若驚地接過,連聲道謝,但眼神里的那絲不安更明顯了。他匆匆告辭,幾乎是落荒而逃。
蘇曉月看著他的背影,微微蹙眉。這小栗子,今天似乎有點反常?
她沒有聲張,將棉被分給張太妃一床,自己和青果留兩床(一床鋪一床蓋)。炭也分過去一半。有了這些,這個冬天總算有了底氣。
張太妃摸著柔軟的新棉被,眼眶微濕,對蘇曉月更是感激不盡。
然而,平靜的日子只過了兩天。
這天,小栗子又來送食材,除了常規的米面肉菜,還多了一個精致的食盒。
“娘娘,”小栗子低著頭,聲音有些發虛,“這是……這是內務府額外撥下來的……說……說是看冷宮清苦,特意賞的滋補品。”他指了指那個食盒。
蘇曉月打開食盒,里面是品相極好的紅棗、桂圓、枸杞,還有一小包燕窩。
東西都是好東西,但……內務府會這么好心?特意關照冷宮?蘇曉月心中警鈴大作。
她不動聲色地拿起一顆紅棗,放在鼻尖聞了聞,又仔細看了看顏色和形狀。表面看,并無異常。但她前世作為頂尖大廚,對食材的敏銳度遠超常人。她隱約覺得,這紅棗的氣味,似乎比正常的紅棗多了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酸氣。
她又檢查了桂圓和枸杞,最后拿起那包燕窩。燕窩色澤白皙,盞形完整,看起來是上品。但她用手指輕輕捻起一小撮,在指尖搓了搓,又聞了聞,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燕窩,似乎被處理得過于“干凈”了,少了天然燕窩應有的那股淡淡的腥氣(蛋白質味道),反而有一種不自然的滑膩感。
“小栗子,”蘇曉月放下燕窩,目光平靜地看向他,“這滋補品,是內務府哪位大人吩咐送的?”
小栗子身子一顫,頭垂得更低了:“是……是王總管吩咐的……”
王總管?就是那個上次來搶雞被蘇曉月嚇走的王公公?他會有這么好心?蘇曉月心中冷笑。
她看著小栗子那副心虛的樣子,忽然道:“小栗子,抬起頭看著我?!?/p>
小栗子嚇得一哆嗦,勉強抬起頭,眼神躲閃。
“我知道你夾在中間難做?!碧K曉月語氣放緩,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你要想清楚,有些東西,沾上了,就是掉腦袋的罪過。皇上近日常來我這兒用膳,若是我這里吃出了什么問題……你覺得,皇上第一個會找誰?”
小栗子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澳锬?!奴才……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這……這真是王總管讓送來的!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也要看奉誰的命,行什么事?!碧K曉月逼近一步,聲音壓低,卻帶著寒意,“是柳貴妃?還是別的什么人?他們許了你什么好處?讓你連誅九族的大罪都敢沾?”
“沒有!沒有!”小栗子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帶著哭腔,“娘娘明鑒!奴才真的不知道!王總管只說……說是上頭的意思,讓好好‘關照’冷宮……奴才……奴才以為就是尋常的克扣,沒想到……沒想到他們敢下毒?。 ?/p>
果然如此!蘇曉月心中一片冰冷。柳貴妃的動作好快!手段也夠毒!用這種不易察覺的慢性毒藥,慢慢損耗她的身體,最后悄無聲息地死在冷宮,誰也不會懷疑!
“起來吧。”蘇曉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和后怕,“這次的事,我不追究你。但你要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以后,但凡送到我這里的東西,尤其是吃食,你必須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有任何可疑之處,立刻告訴我!否則,我出了事,你也別想活!”
“是是是!奴才記住了!謝娘娘不殺之恩!”小栗子磕頭如搗蒜,這次是真的怕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卷入了后宮最陰險的爭斗中,一個不慎,就是萬劫不復。
“這些東西,”蘇曉月指著那食盒,“原樣帶回去,就說不合我用,退回去了。以后,但凡不是經你手、或者你無法完全保證安全的東西,一律不收!明白嗎?”
“明白!奴才明白!”小栗子連忙將食盒收好,如同捧著燙手山芋。
打發走驚魂未定的小栗子,蘇曉月看著那筐正常的食材,心情沉重。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柳貴妃這次失手,絕不會甘心,下次只會更隱蔽,更狠毒。
她必須想辦法破局。僅僅被動防御是不夠的。
當晚,夜瑾再次“如期而至”。他似乎很喜歡這種不請自來的感覺,享受這種打破規矩的隱秘樂趣。
今晚蘇曉月做的是簡單的蔥油拌面,配上幾碟清爽的小菜。夜瑾吃得很滿足。
吃完后,他照例坐在那里,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這幾日朝堂上為邊疆戰事和漕運改革之事爭論不休,他心煩意亂,只有在這狹小溫暖的廚房里,聽著面條吸溜的聲音,聞著簡單的食物香氣,才能獲得片刻的寧靜。
蘇曉月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狀似無意地開口:“貴人今日氣色似乎不太好,可是朝政繁忙?”
夜瑾瞥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她會關心這個?!班??!彼瓚艘宦?。
“國事固然重要,但龍體更緊要。”蘇曉月擦著灶臺,語氣平常得像拉家常,“我看您近日似有郁結于心、肝火旺盛之象。光靠飲食調理,終究慢些?!?/p>
夜瑾挑眉:“哦?你還會看病?”
“看病不會,但藥膳略知一二。”蘇曉月轉過身,看著他,“比如您這情況,可用夏枯草、菊花、決明子泡水代茶飲,有清肝明目、疏郁散結之效。或者,用豬肝、枸杞、菠菜煮湯,也能滋陰降火。都是簡單易得的東西,比喝那些苦藥湯子強?!?/p>
她說的都是再普通不過的藥膳常識,但由她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用這種閑聊的方式說出來,效果卻截然不同。
夜瑾深邃的眸子看著她,沒有說話。他自然有太醫請平安脈,開方調理。但太醫說話,無不是戰戰兢兢,引經據典,生怕擔責任。從未有人像她這樣,如同關心一個普通人般,用最樸素的道理,告訴他該吃什么喝什么來緩解疲憊。
這種不帶任何功利目的的、純粹的關心(至少表面上是),讓他那顆被朝政和權謀包裹得冰冷堅硬的心,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你倒是懂得多。”他語氣依舊平淡,但眼神柔和了些許。
蘇曉月笑了笑:“久病成醫,久餓成廚嘛。在冷宮閑著也是閑著,翻過幾本雜書罷了?!彼m時地露出一點落寞的神情,“總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不然,這人啊,就容易胡思亂想,尤其是……被人冤枉的時候?!?/p>
她再次輕描淡寫地提起了“冤枉”二字,卻不再糾纏,而是巧妙地將其與“關心龍體”聯系在一起。
夜瑾握著茶杯的手,微微緊了緊。他看著燭光下她低垂的眉眼,那抹落寞不似偽裝。想起翡翠去華陽宮、以及內務府突然“關照”冷宮的消息,他心中已然明了了幾分。
柳盈盈……終究是沉不住氣了。
而眼前這個女人,在遭遇不公、身處絕境時,沒有歇斯底里,沒有搖尾乞憐,而是憑著自己的本事,硬生生在這廢墟里開辟出了一方天地,甚至……還在關心他這個“仇人”的身體。
這份堅韌、智慧和……坦蕩,讓他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當初那樁“謀害皇嗣”的案子,是否真的如表面那般鐵證如山?
“朕知道了?!彼畔虏璞?,站起身,“天色不早,朕該回去了?!?/p>
這一次,他沒有像前兩次那樣帶著怒氣離開,而是深深地看了蘇曉月一眼,那目光復雜難辨,包含了審視、探究,或許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松動。
送走夜瑾,蘇曉月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
種子已經播下,接下來,就是靜待發芽了。柳貴妃,咱們的較量,現在才真正開始。而你最大的倚仗——皇帝的信任,已經開始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