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初雪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
清晨推開倉庫的木門時,林驚淵愣住了。細碎的雪粒像揉碎的鹽,簌簌落在肩頭,天地間蒙著一層薄薄的白,連空氣都帶著清冽的甜。安全區的木柵欄上積了層雪,像裹了層糖霜,昨夜晾曬的肉干在雪光里泛著暗紅的光,倒成了這素白世界里最鮮活的點綴。
“林姐!快看!雪!”蘇曉曉裹著厚厚的棉襖跑過來,呼出的白氣在鼻尖凝成霧,“今年的雪來得早,是不是說明來年收成好?”
林驚淵伸手接了片雪花,涼意從指尖竄進心里,卻不覺得冷。她笑著點頭:“老話說‘瑞雪兆豐年’,大概是吧。”
不遠處,林清瑤正帶著幾個女人掃雪。她們拿著竹掃帚,把門前的積雪歸攏到兩旁,露出青石板鋪的路。雪落在林清瑤的發間,沾成細碎的白,她抬手拂去時,袖口沾著的藥草香混著雪氣飄過來——是她今早剛曬的艾草,說是煮水擦身能驅寒。
“清瑤姐說,雪水燒開了泡艾草,比靈泉水還養人呢!”蘇曉曉湊過來小聲說,眼睛亮晶晶的,“她還在藥房里煮了姜茶,讓大家都去喝。”
林驚淵往藥房走時,遠遠看見張叔蹲在試驗田邊,正用竹耙輕輕掃去菜畦上的薄雪。翠綠的生菜葉上頂著點雪,像撒了層碎銀,看著就喜人。“林丫頭,你看這菜,經了雪一凍,開春準更水靈!”張叔笑得滿臉皺紋都擠在一起,“我昨兒用你說的法子,在菜根周圍埋了層草木灰,保準來年不生蟲。”
“張叔有心了。”林驚淵幫著把掃下來的雪歸到田埂邊,雪水順著土溝滲進地里,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像是土地在貪婪地喝水。
藥房里暖意融融。林清瑤正用陶壺煮姜茶,姜片在滾水里翻騰,混著紅糖的甜香漫了滿室。鐵牛帶著石村的幾個漢子進來時,身上還沾著山里的雪——他們今早去后山砍柴,說雪后的干柴好燒,一擔擔挑回來,在墻角堆得整整齊齊。
“林首領,”鐵牛搓著手,憨厚地笑,“俺們村的婆娘孩子都搬過來了,清瑤姑娘給的藥真管用,小石頭今早起就能跑了。”他指的是石村那個生病的孩子,此刻正纏著蘇曉曉在院里堆雪人,笑聲像銀鈴似的。
“別叫首領,叫我驚淵就行。”林驚淵接過林清瑤遞來的姜茶,暖意從喉嚨一路燙到胃里,“屋子夠住嗎?不夠讓王嬸再騰兩間出來。”
“夠夠夠!”鐵牛連忙擺手,“能在屋檐下烤著火,不用在山里啃凍土豆,就夠好的了。俺們村的漢子說,等雪停了就去修柵欄,把西邊那段再加高些,省得開春有野獸闖進來。”
正說著,李雪和王倩扛著獵物回來了。兩人頭上身上都是雪,手里卻提著兩只肥碩的野兔,皮毛在雪光下泛著灰棕色的光。“林姐,這兔子是撞樹上暈的!”李雪笑得直喘,把兔子往地上一放,“雪天里它們眼神不好,一竄就撞到樹干上,撿都撿不完!”
王倩解下腰間的布包,里面是些凍紅的野果:“這是山丁子,凍過之后甜得很,清瑤姐說泡酒能治咳嗽,俺們摘了一籃子呢。”
藥房的門被推開時,冷風裹著雪灌進來,帶著點煙火氣。原來是鐵蛋抱著捆干柴進來,他身后跟著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是鐵牛的小侄女,叫丫蛋。丫蛋手里捧著個陶碗,碗里是剛捏好的雪團,凍得紅撲撲的小手小心翼翼護著,要送給林清瑤看。
“清瑤姐姐,你看像不像你藥房里的藥丸?”丫蛋仰著小臉,雪團在她手心里冒著白氣。
林清瑤放下手里的藥杵,蹲下身接過雪團,笑著點頭:“像極了,還是丫蛋捏得勻凈。”她從藥架上取下顆蜜餞,塞進丫蛋手里,“這個給你,比雪甜。”
丫蛋含著蜜餞跑出去后,林清瑤看著窗外的雪,輕聲道:“雪下得越厚,地里的蟲卵凍死得越多,來年的收成,怕是真要比往年好。”她手里轉著藥杵,石臼里的草藥被碾成粉末,是準備和雪水調了敷傷口的——鐵牛他們砍柴時不小心劃了手,用這個最見效。
林驚淵看著她專注的側臉,又望向窗外。蘇曉曉正帶著孩子們堆雪人,用炭塊做眼睛,用紅布條做圍巾,雪人肚子里塞著剛摘的野山丁子,遠遠看去像個掛著紅瑪瑙的胖娃娃。鐵牛的婆娘們在廚房幫忙,蒸饅頭的熱氣從窗縫鉆出來,混著姜茶的香。鐵蛋和幾個漢子在劈柴,斧頭落下的聲音“咚咚”響,和孩子們的笑聲撞在一起,熱鬧得很。
雪還在下,落在柵欄上簌簌作響,落在屋頂上積成厚厚的一層,像給安全區蓋了床白棉被。林驚淵喝了口姜茶,看著眼前這景象,忽然覺得,所謂家園,大抵就是這樣——有掃雪的人,有煮茶的香,有檐下的柴,有檐外的雪,還有一群圍著爐火笑鬧的人。
她想起昨夜鐵牛說的,石村以前每到下雪就發愁,怕野獸闖進棚屋,怕柴火不夠燒。而現在,他們能在暖屋里喝著姜茶,看著孩子們堆雪人,連雪落在身上都覺得是暖的。
“清瑤,”林驚淵輕聲說,“等雪停了,讓鐵牛他們帶著去后山看看,說不準能找到些耐寒的藥材,你不是說缺當歸嗎?”
林清瑤抬眸,眼里映著窗外的雪,亮得像有光:“好啊,雪后的當歸最肥,根須里都帶著雪氣,藥效最好。”她往陶壺里添了些姜塊,“再煮壺姜茶吧,等下送點給掃雪的人。”
雪還在落,但沒人覺得冷。屋檐下的紅燈籠(是王嬸昨夜掛的,說添點喜氣)在雪光里晃著,把暖黃的光投在雪地上,像撒了層金粉。遠處的山林被雪蓋成一片白,近處的人語、柴聲、笑聲,混著姜茶的甜,在雪屋里釀成了酒,一沾唇就醉了。
這大概就是冬雪的意義——藏起舊年的塵埃,滋養來年的新生,而那些在雪天里抱團取暖的人,早已把彼此的溫度,釀成了比爐火更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