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一直緊閉雙目的聆鐸驟然彈開了眼眸,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噔噔噔連退三步。
每一步都異常沉重,發出空洞的回響。
仿佛帶著地底的陰寒瞬間灌入肺腑,這一刻,渾身的血液仿佛凍結。
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沉寂的眼眸,此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恐懼劇烈翻騰而起,頃刻填滿了胸腔,襲上了心頭。
額頭上瞬間沁出豆大的汗珠,沿著他蒼白的臉頰滾滾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胸膛劇烈起伏,喘息聲變得粗重而急促,如同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殺。
在他的“勢”之下,不僅可以勾出對方最深層的記憶,還能做到纖毫畢現。
聆鐸看到了連安澈都沒有察覺到的細節:
就在安澈的父親安世琛擋住視線的前一刻,在如水月華下,庭院中那名男子微微向后轉動了一個小角度。
正是因為這小小的變化,令聆鐸“看”到了其微敞的衣襟內側,一抹極其刺眼、絕對不容錯辨的顏色。
赭黃色!
在皎皎月光下,那抹色澤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尊貴與禁忌意味,烙印在了聆鐸的感知之中。
無邊的寒意順著脊椎瘋狂爬升,瞬間將他吞噬,這才將他“彈”了開去。
安澈在刑椅上,發出一聲極為短促的抽氣聲,身體劇烈痙攣。
而后腦袋低垂,昏死過去。
呼……
聆鐸在自己熟悉的地界有了一種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他穩住心神,快速檢查了一番安澈的狀態。
再次助其吞下秘藥以維持生機不滅,而后立刻離開了地底,以最快的速度向著御書房掠去。
御書房的北邊的一扇窗開著,這是秦明凰專門留下的通道。
聆鐸悄無聲息來至窗外,真氣輕觸,得到命令之后方才進入其間。
流水般柔和的“勢”將龍案周圍籠罩,并未驚動門外守候的蘇全和青鸞衛。
“如何?”
聆鐸單膝跪地,雙手抱拳。
璇璣衛千戶有不跪的特權,見他行此大禮,秦明凰下意識瞇起了眼睛。
“稟報陛下……”
聆鐸將感知到的畫面一五一十和盤托出,不加任何自己的判斷,僅僅是闡述事實。
秦明凰呼吸急促了兩分,雙拳握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而不自知。
赭黃,那是只有皇族才配使用的顏色。
鳳京城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小牙郎,干了十多年也未見起色,突然因為攀上個胡商隊伍而發跡。
一年之內越過了多少臺階,在京中置下個偌大的宅子。
這件事兒本就已經足夠離奇,就算是真的,安世琛又怎么可能與皇室攀上交情。
還是在他家中,深夜造訪?
要說他敢偷偷使用赭黃色,秦明凰是不信的。
除非安世琛本來就是因為某位皇族而發跡,這才能夠解釋得通。
“沒看清他的面目?”
“沒有,從天色看是深夜時分,安澈闖入其間應是意外。
不到兩息的工夫便被其父親發現,帶離現場。
而且他看見的是背影,對方轉身之前便已離開,只有一點點下頜線的角度。”
沉默再次降臨,過了許久秦明凰才再次開口:“像嗎?”
這……只是看到了一點角度,這叫他如何敢確定。
聆鐸稍作猶豫,還是誠實說道:“身高體型看起來相似,下頜線……并無不符之處。”
人有相似,很難通過一個背影就完全鎖定對方的身份。
何況只是看到一點點下頜線的角度,連膚色都無法完全確定。
御書房透出厚重的無形壓力,比陰霾的天色更令人心悸。
周遭靜得可怕,聆鐸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緊。
感受著那份無孔不入的沉重陰翳,沉沉地壓在這方寸天地之間,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前方傳來一聲極輕的響動,像是什么玉器擱在了案幾上,聆鐸的肩背瞬間繃緊。
下一刻,便傳來了幽幽的聲音:
“安世琛發跡也就在那一年,你從穿著判斷應是深秋時節。
又是月滿之夜,可以鎖定在幾天。
你親自去查《記注實錄》,朕等你回話。”
“是!”
聆鐸站起身來,悄無聲息消失不見。
離開兩三百步,這才伸手抹去了額角的汗水。
即便他身居璇璣衛千戶,見過、經手過很多起隱秘案件,但涉及到這種層次的還是第一回。
陛下當面、腿肚子不打顫已經是他心理素質過硬了。
聆鐸用最快的速度趕至璇璣衛案牘庫。
此地看守是一名璇璣衛百戶,修為四品上。
他并未選擇隱匿身形,與看守打了個照面。
這里儲存的都是已經結清的案牘,還有各種宮廷檔案、記事。
璇璣衛千戶不必登記具體查看的案牘,可隨意翻閱。
聆鐸步入其間,立刻以“勢”籠罩周圍,而后直奔舊歷檔案區域。
皇帝身邊有專門記錄《起居注》的官員,其他皇嗣也會有《記注實錄》。
雖不如《起居注》那么詳盡,但按照規矩,每日也需要記錄。
聆鐸很快找到了歸檔位置,在十三皇女下方,正是三皇子的《記注實錄》。
因為對年份已經有所猜測,所以鎖定到具體哪一本并不難。
半盞茶不到的工夫,聆鐸得到了情報。
以“勢”覆蓋,將纖塵、足跡這等細微之處都恢復如初,以確保無人可以發現他曾來到這塊區域,就更別提曾經翻閱過舊歷皇嗣的《記注實錄》。
離開案牘庫之后又隱去身形,風馳電掣般趕回了御書房。
“啟稟陛下,按照《記注實錄》,可疑的那幾日夜間都并未有出府的記錄。”
秦明凰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眸光如鷹隼般銳利。
欲蓋彌彰?可他與一個小小的牙郎能有什么交集?
就算有,憑什么屈尊降貴深夜拜訪對方的宅院?
突然,秦明凰腦袋里劃過一道閃電,豁然站起身來。
她想起了之前聆鐸調查的安世琛生平,發跡的那段日子生意做得很雜。
尤其是跟胡商建立起固定貿易之后,在鳳京也算薄有名聲。
而其中一項,便是疑似與人牙子有所往來。
秦明凰心中無異于掀起了驚濤駭浪,因為她心中萌生了一個極為荒誕的猜測。
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可以證明,但偏偏有一種強烈到難以抹去的直覺,不停刺痛著她的大腦。
她的三哥,也就是先太子,可能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