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放榜那天,貢院門口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快!快看榜!官差出來了!”人群中,徐耀祖扯著嗓子大喊,一張胖臉因為激動和擁擠憋得通紅。
他身邊的李沐雪攥緊了拳頭,手心里全是汗,眼睛死死盯著貢院那面高高的影壁墻。
一名官差在高墻上站定,手里拿著長長的榜單,清了清嗓子,開始高聲唱名。
“丙戌科鄉試,第一百名,陳家村,李四……”
每念出一個名字,人群中就爆發出一陣或歡呼或嘆息的聲音。
徐耀祖急得直跺腳。“怎么從最后一名開始念啊!急死我了!”
李沐雪瞪了他一眼。“你別吵!”
時間一點點過去,榜單上的名字越來越少,官差的聲音也越來越洪亮。
“……第十名,安仁縣,王啟年!”
“第五名,廣陵城,趙子謙!”
徐耀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伸長了脖子,連呼吸都忘了。
“還沒念到蘇兄的名字,這……這不會是落榜了吧?”
李沐雪的心也沉了下去。
就在這時,那官差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一個響徹全場的名字。
“解元!滎陽郡,蘇云!”
轟!
整個街道瞬間炸開了鍋。
“解元!是蘇云!”
“就是那個寫出瘦金體的蘇云!”
“天啊!一詩一字驚四座,如今又高中解元!此人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徐耀祖愣了半秒,隨即猛地蹦了起來,肥肉亂顫。“中了!中了!我家先生是解元!”
他一把抱住旁邊的李沐雪,激動得又哭又笑。
李沐雪被他勒得喘不過氣,卻也顧不上了,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眼眶里閃著亮晶晶的東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一定行!”
……
蘇家大宅。
蘇振端著茶杯,心煩意亂。
一旁的蘇文慢條斯理地品著茶,淡淡開口:“父親不必掛心,鄉試何其之難,他能考中已是僥幸,至于名次,不必抱有期望。”
蘇振把手里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我有什么好掛心的!他要是落榜,正好!省得在外面丟人現眼!”
柳氏坐在一旁,雙手絞著帕子,一言不發,臉上滿是擔憂。
就在這時,一個管家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臉上又是驚又是喜。
“老爺!夫人!二少爺!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蘇振皺眉喝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管家喘著粗氣,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放……放榜了!大少爺他……他中了!”
柳氏猛地站起身,聲音發顫。“中了?云兒他中了?”
蘇文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灑了出來。
管家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不止是中了!是大少爺他……他高中解元了!”
啪嚓!
蘇振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嘴巴張著,眼睛瞪得滾圓。
蘇文臉上的從容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解元?
那個被他視作蘇家恥辱,被他譏諷為嘩眾取寵的“大哥”,竟然考中了鄉試第一名?
“老爺!報喜的官差和儀仗已經快到咱們府門口了!”管家又喊了一聲。
蘇振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蘇文煞白的臉,腸子都悔青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快!快備車!去城南小院!”
“我們……我們去把解元公接回家!”
……
蘇云的小院,此刻已經成了全城最熱鬧的地方。
“恭喜蘇解元!賀喜蘇解元!”
郡守帶著一眾官員,親自登門道賀。報喜的官差敲鑼打鼓,將“解元及第”的牌匾送了進來。
徐耀祖忙前忙后,指揮著下人接待賓客,一張胖臉笑得像朵盛開的菊花。
李沐雪站在蘇云身邊,看著他穿著郡守特地送來的解元公官服,那身嶄新的緋紅色長袍襯得他愈發挺拔,她心里甜得像灌了蜜。
就在院內一片喜氣洋洋之時,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蘇老爺、蘇夫人、蘇二公子到!”
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門口。
蘇振帶著柳氏和蘇文,臉上堆著近乎諂媚的笑容,快步走了進來。
“云兒!”蘇振人未到,聲音先到,那股子親熱勁,仿佛蘇云是他最疼愛的兒子。
他幾步走到蘇云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身上的官服,連連點頭。“好!好啊!不愧是我蘇振的兒子!為我們蘇家光宗耀祖了!”
柳氏跟在后面,眼圈通紅,想上前拉蘇云的手,又不敢。
蘇文也擠出笑容,對著蘇云拱手作揖:“大哥,恭喜了。我就知道,大哥絕非池中之物。”
這番變臉,讓在場不少知曉內情的人,都露出了看好戲的神情。
徐耀祖更是直接冷笑出聲。
蘇云看著眼前這三個他血緣上的親人,臉上沒什么表情。
他脫下那身嶄新的官服,遞給旁邊的徐耀祖,換回了自己的青衫。
“喜報,是你們的。我,只是一個考中了的讀書人。”
他一句話,就將自己和蘇家劃清了界限。
蘇振的笑容僵在臉上。“云兒,你這是說的什么話?你中了舉,光耀門楣,我們全家都為你高興啊!跟爹回家吧,你住的這地方太破了,委屈你了!”
柳氏也連忙幫腔,聲音帶著哭腔:“是啊云兒,跟娘回去吧,娘給你收拾了最好的院子,你想要什么,娘都給你……”
“不必了。”蘇云打斷了他們的話。
他看著蘇振,平靜地開口:“當初我被趕出家門的時候,蘇老爺好像說過,除非我跪下磕頭認錯,否則永遠別想再踏進蘇家大門一步。”
蘇振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蘇云又看向蘇文。“二弟也說過,我行事乖張,與蘇家門風格格不入,不宜牽扯過深。”
蘇文的臉也白了。
“如今,我不想跪,也不想與蘇家牽扯過深。”蘇云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所以,這蘇家,我就不回了。”
他轉向院子里的賓客,拱了拱手。“諸位,今日蘇某身體不適,改日再一一登門拜謝。”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賓客們都是人精,紛紛告辭離去。
郡守臨走前,深深地看了蘇家三人一眼,那眼神里的意味,讓蘇振如芒在背。
很快,院子里只剩下蘇云和蘇家三人,以及黑著臉的徐耀祖和李沐雪。
“逆子!”蘇振終于裝不下去了,指著蘇云的鼻子大罵,“你以為你考中個解元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我生了你,你到死都是我蘇家的人!”
“蘇老爺。”蘇云淡淡地開口,“那頓家法,已經還了你的生養之恩。我們早就兩清了。”
他說完,轉身就要進屋。
“站住!”蘇振氣得渾身發抖,還想再罵,卻被蘇文一把拉住。
“父親,算了。”蘇文咬著牙,死死盯著蘇云的背影,眼神里滿是怨毒,“我們走!”
蘇家三人灰溜溜地走了。
李沐雪痛快地罵道:“活該!現在想來認親了?早干嘛去了!”
徐耀祖也附和道:“就是!一群見風使舵的小人!先生,您別理他們,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當天夜里,賓客散盡。
徐明靜獨自一人來到小院。
“先生。”蘇云將他迎進屋,沏上茶。
徐明靜喝了口茶,看著蘇云,眼神復雜。“云兒,你今日高中解元,聲名鵲起,是好事。”
他話鋒一轉,聲音沉了下來。“可你也要知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鄉試,只是開始。來年的會試,你面對的,是來自全國的英才。更重要的,是京城。”徐明靜放下茶杯,表情嚴肅。“京城是名利場,更是修羅場。女帝年事已高,幾位皇子公主為了儲君之位,明爭暗斗,早已勢同水火。”
“你這樣突然冒出來的寒門才子,在他們眼中,就是最好用的棋子。拉攏你,利用你,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蘇云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為師只希望你記住,無論何時,都要守住本心,不要輕易站隊,更不要被人當槍使。”徐明靜語重心長。
“學生明白。”
送走徐明靜后,蘇云一個人坐在燈下,久久不語。
京城,儲君之爭……他知道,接下來的路,不會比在亂世中掙扎求生更容易。
他隨手從桌上拿起一本徐明靜贈予他的古籍,準備翻看。
“啪嗒”一聲。
一枚黑色的東西,從書的夾層里掉了出來,落在桌上。
蘇云一愣,俯身撿起。
那是一枚令牌,非金非玉,入手溫潤,卻透著一股冰冷的質感。
令牌的正面,用一種古老的字體,刻著一個龍飛鳳舞的“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