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老座鐘的滴答與未寄的信
寒露過后,梧桐巷的風帶了霜氣,清晨推開窗,能看見欄桿上結著層薄薄的白霜,像撒了把碎鹽。阿梨路過巷尾的修表鋪時,聽見里面傳來“咔噠、咔噠”的聲響,比平時急促了不少,像是有什么東西卡在了齒輪里。
修表鋪的老李師傅正趴在工作臺前,手里捏著把鑷子,眉頭擰成個疙瘩。他面前攤著個老座鐘,鐘面玻璃碎了半塊,指針卡在三點十七分,擺錘垂在底下,一動不動。“這鐘邪門得很,”老李師傅抬頭抹了把汗,“王大爺送來三天了,說是夜里突然停了,我拆了三次,齒輪沒銹,發條也沒斷,就是走不了。”
阿梨湊過去看,這鐘是紅木外殼,邊角被摩挲得發亮,鐘面上刻著“民國二十三年”的字樣,透著股老物件的沉氣。她指尖剛碰到鐘殼,兜里的鉛筆突然發燙,根須順著指縫鉆出來,輕輕搭在鐘擺上——就在這時,那垂著的擺錘竟輕輕晃了晃,發出聲清脆的“?!?。
“動了動了!”老李師傅眼睛一亮,“你這丫頭莫不是帶了什么磁場?”
阿梨沒說話,只是看著根須順著鐘身游走,像在檢查每一個零件。忽然,她指著鐘底座的暗格:“李師傅,這里是不是有東西?”
老李師傅愣了愣,搬起座鐘,果然在底座下摸到個小機關,打開暗格,里面掉出張泛黃的信紙,紙角卷得像朵花。信紙是豎排的毛筆字,字跡娟秀,寫著:“明早卯時,碼頭見。若鐘停了,便是我走了。勿念?!蹦┪矝]有署名,只有個小小的“安”字印章。
“這是……”老李師傅捧著信紙,突然拍了下大腿,“王大爺年輕時跟他相好的姑娘約過私奔!聽說那姑娘后來沒等到他,坐船去了南洋。這鐘是當時姑娘送的,王大爺天天上弦,走了整整四十年,難怪停了——怕是認主呢?!?/p>
正說著,王大爺拄著拐杖來了,看見桌上的信紙,手抖得厲害,接過信紙時,指腹在“勿念”兩個字上蹭了又蹭,眼眶慢慢紅了:“她總說,鐘走一圈,就離我近一步。我那天……我娘把我鎖在屋里,等我掙開,碼頭早沒了船影……”
阿梨看著座鐘,根須正纏著發條軸輕輕轉動,“咔噠”一聲,發條上緊了。她抬手撥動指針,三點十七分慢慢跳到三點十八分,擺錘開始左右擺動,“滴答、滴答”的聲音均勻又沉穩,像在替誰應著那句“勿念”。
“王大爺,”阿梨輕聲說,“鐘又走了。”
王大爺望著擺錘,老淚掉在鐘面上,混著玻璃碎片的反光,像落了顆星星?!白吡撕茫吡撕谩彼税涯槪暗任疫@把老骨頭埋進土里,就把鐘給她捎過去,讓它接著走?!?/p>
老李師傅重新鑲好鐘面玻璃,阿梨幫著把座鐘搬到王大爺家門口。夕陽照在紅木鐘身上,“滴答”聲混著王大爺哼的老調子,竟像是首沒唱完的情歌。阿梨摸了摸兜里的鉛筆,根須悄悄縮了回去——原來有些停滯的時光,不是被遺忘了,只是在等一個能讓它重新走動的念想。
夜里阿梨寫作業時,聽見窗外傳來鐘響,一下,兩下……整整敲了十下。她趴在窗臺上看,王大爺家的燈亮著,隱約能看見老人坐在鐘旁,手里捧著那封短信,像捧著塊滾燙的烙鐵。鐘擺的影子投在墻上,忽長忽短,倒像是誰的腳步,在屋里來來回回地走,走了四十年,終于快要追上那段錯過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