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鐘樓的指針與未拆的信
阿梨把國際包裹里的茉莉干花分成小袋,分給巷里的街坊——李嬸收到時正在擇菜,手一抖把菠菜葉捏爛了;王大爺捧著花袋在修鐘鋪轉了三圈,最后把花塞進了鐘擺的縫隙里;連總愛板著臉的郵遞員都紅了眼眶,說他爺爺當年也有個沒寄出去的包裹,地址寫的是“梧桐巷3號”。
張奶奶把新的茉莉種子埋進花盆時,阿梨蹲在旁邊看,發現土里混著些細小的貝殼碎片。“這是明遠從高雄海邊撿的,”張奶奶用手指捻起一片貝殼,“他總說,海是圓的,貝殼順著洋流漂,總有一天能漂回咱這兒。”
正說著,巷口傳來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是王大爺推著修鐘的工具箱來了。他把工具箱往地上一放,掏出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老張,看看這啥?”
油布拆開,是個黃銅制的鐘樓模型,巴掌大小,指針是兩只展翅的銅鳥,翅膀上刻著細密的花紋。“前兒收拾老物件找著的,”王大爺摩挲著模型,“當年明遠托我做的,說等他回來就裝在真鐘樓上。這鳥頭里藏著發條,上滿能走三天,你看——”他擰了擰鳥尾,兩只銅鳥真的“咔嗒”動了起來,翅膀輕輕扇動,像要從模型上飛出來。
張奶奶捧著模型,指腹蹭過銅鳥的翅膀,忽然說:“阿梨,去把閣樓那只舊座鐘搬下來,讓你王大爺看看還能不能修。”
閣樓積著厚厚的灰,座鐘被布罩著,掀開布的瞬間,灰塵在光柱里飛旋。鐘面蒙著層綠銹,指針停在三點十七分,和明遠先生明信片上的時間一模一樣。阿梨和王大爺合力把鐘抬下樓,張奶奶已經泡好了茶,茶煙裊裊里,王大爺拆開鐘后蓋,倒吸了口涼氣:“乖乖,這機芯……是明遠那小子自己改的?”
機芯的齒輪上刻著細小的刻度,每個刻度旁都標著日期,最新的那個刻著“1956.4.17”。王大爺用鑷子夾出個卡住的零件,上面纏著根紅繩,正是張奶奶當年扎辮子的那種。“他把紅繩纏在齒輪上,意思是‘牽著時間走’,”王大爺嘆了口氣,“這傻小子,以為這樣就能把日子拴住。”
張奶奶忽然想起什么,轉身進了里屋,抱出個木匣子,里面全是沒寄出的信,信封上的收信人都是“高雄的明遠”。最上面那封沒貼郵票,阿梨好奇地拆開,里面只有一張畫,畫著個小小的鐘樓,指針朝東,旁邊寫著:“今日槐花未開,風從東邊來。”
“每天寫一封,寫了十年,”張奶奶的聲音很輕,“總覺得寫著寫著,他就回來了。”
王大爺修鐘的時候,阿梨幫著整理信件,發現每封信里都夾著片槐花瓣,有的新鮮,有的已經干透。其中一封里掉出張電影票根,是1955年的《天仙配》,座位號是13排7號——張奶奶說過,她和明遠第一次約會就看的這部,明遠坐13排7號,她坐13排8號,中間隔著條過道,卻偷偷在底下牽著手。
“好了!”王大爺突然喊了一聲,座鐘“嘀嗒”響了起來,指針慢慢從三點十七分開始轉動,銅制的鐘擺晃出沉穩的節奏。張奶奶把茉莉干花撒在鐘頂上,花香混著金屬的涼意,竟有種奇異的和諧。
傍晚時,郵遞員又送來個包裹,這次是本地郵戳,寄件人寫著“鐘樓維修工”。打開一看,是套嶄新的鐘針,針尾焊著小小的茉莉花,附了張紙條:“王大爺說老鐘針太舊,這是按當年的圖紙重鑄的,鳥形指針歸鳥形指針,咱先讓老鐘走起來——您孫子留。”
張奶奶把新鐘針遞給王大爺,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換下舊指針。新指針轉動時,陽光透過鐘面的玻璃,在墻上投下兩只飛鳥的影子,隨著指針移動,影子像在慢慢往西飛。
“你看,”張奶奶對阿梨笑,眼角的皺紋里盛著光,“它們在往回飛呢。”
夜里,阿梨躺在床上,聽見樓下座鐘的“嘀嗒”聲格外清晰,混著張奶奶輕輕的哼唱。她摸了摸枕頭下的明信片,忽然覺得,有些等待從來不是單向的路,就像鐘擺來回晃動,你以為它在原地,其實每一次擺動,都離重逢近了一毫米。
第二天一早,阿梨路過鐘樓,看見王大爺正搭著梯子換指針。新的指針果然是鳥形的,黃銅色在陽光下閃著光,風一吹,仿佛真的要振翅飛走。幾個小孩圍著看,指著指針喊:“看!大鳥!它在往西飛!”
阿梨忽然想起那封來自高雄的包裹,里面的字條說“爺爺讓問王大爺能不能修鐘樓”。她掏出手機,翻出包裹上的寄件人電話,猶豫了很久,終于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接通的瞬間,傳來個年輕的聲音,帶著點臺灣腔:“喂?是張奶奶家嗎?我爺爺說……”
阿梨看著天上的云,像被風吹動的槐花,輕輕說:“你爺爺沒說錯,王大爺正在修鐘樓呢。對了,他當年種的茉莉,開花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一陣輕快的笑:“太好了!我讓爺爺聽!”
片刻后,一個蒼老卻有力的聲音響起,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阿月……是我。”
阿梨捂住嘴,轉身往家跑。她要告訴張奶奶,鐘樓的指針開始往西飛了,而那個等了十年的人,終于聽見了槐花落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