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突然消失的根須與裂開的老槐樹
清明前的雨總帶著股寒氣,阿梨背著書包往家走時,發現梧桐巷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巷口的老槐樹下圍了一群人,張奶奶拄著拐杖站在最前面,臉色白得像紙,李嬸正扶著她的胳膊低聲安慰。
“怎么了?”阿梨擠進人群,心臟猛地一縮。
老槐樹的樹干從中間裂開了道大口子,深褐色的木茬裸露在外,像道猙獰的傷疤。最粗的那根枝椏斷在地上,壓碎了張奶奶種在樹下的茉莉花盆,翠綠的葉片混著泥土,蔫得打不起精神。
“今早起就這樣了,”王大爺蹲在樹旁,摸著裂開的樹皮嘆氣,“昨天還好好的,半夜聽著‘咔嚓’一聲響,出來就成這樣了。”
阿梨的目光落在樹樁上,那里原本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巷里的孩子出生時,家長會在這兒刻上名字,說沾沾老樹的靈氣。可現在,那些名字被裂紋攔腰截斷,“阿梨”兩個字的最后一筆,恰好落在裂口邊緣,像要被吞噬。
她下意識地摸向書包側袋,那里裝著那支神奇的鉛筆。指尖觸到筆袋的瞬間,心里突然一空——往常這個時候,根須總會輕輕蹭她的手心,可今天,筆袋里只有塊冰涼的木頭,連一絲暖意都沒有。
“鉛筆……”阿梨慌忙掏出鉛筆,筆桿上的根須消失得無影無蹤,原本嫩白的紋路變成了深褐色,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氣。她試著把鉛筆湊近槐樹的裂口,筆桿依舊冰涼,連最細微的顫動都沒有。
“怎么了阿梨?”張奶奶注意到她的臉色,“你手里的筆……”
“它不動了。”阿梨的聲音發顫,指尖捏得筆桿發白,“根須不見了,一點反應都沒有。”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巷里的人都知道這支鉛筆的神奇——幫劉婆婆補過紐扣,幫李爺爺轉過座鐘,幫張裁縫順過線頭……它像梧桐巷的守護神,藏在日常的縫隙里,悄悄縫合著時光的裂痕。可現在,它和老槐樹一起,失去了生氣。
“怕是……緣分盡了。”王大爺站起身,拍了拍阿梨的肩膀,“老物件跟人一樣,有來就有走。這樹守了巷里人八十年,鉛筆幫了咱這么多,夠了。”
阿梨沒說話,蹲在槐樹旁,把鉛筆放在裂口處。雨水打濕了筆袋,也打濕了她的眼眶。她想起第一次發現根須的那天,爺爺剛走不久,她在雜貨鋪的抽屜里找到這支筆,根須從筆桿里探出來,輕輕蹭掉她臉上的淚;想起幫小滿找拼圖碎片時,根須纏著北極星碎片,在陽光下閃著細光;想起張奶奶收到明遠先生的信時,根須在明信片上畫了個小小的太陽,暖得像春天……
這些畫面像老電影一樣在眼前閃過,最后定格在張奶奶院角的茉莉花苞上——昨天她還特意去看了,花苞鼓鼓的,眼看就要開了。
“不對。”阿梨突然站起來,雨水順著她的發梢往下滴,“茉莉還沒開,鉛筆不會走的。”
她瘋了似的往張奶奶家跑,身后傳來街坊們的呼喊,可她什么都聽不見,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茉莉一定知道什么。
張奶奶家的院門沒關,阿梨沖進院子,直奔花壇——那里空空如也,連花盆帶土都不見了,只留下個淺坑,坑里的泥土還帶著新鮮的翻動痕跡。
“奶奶!茉莉呢?”阿梨轉身往屋里跑,撞翻了門口的竹籃,里面的菜撒了一地。
張奶奶坐在桌前,面前擺著個陌生的木盒,盒子上貼著張郵票,郵戳是高雄的。她看見阿梨,突然老淚縱橫:“明遠他……走了。今早他孫子打電話來,說凌晨三點十七分走的,手里還攥著我寄的相冊,相冊翻開在碼頭那張照片……”
阿梨的目光落在木盒上,盒蓋沒關嚴,露出里面的東西——一小罐茉莉干花,還有半張泛黃的船票,日期是1956年4月17日,正是明遠先生離開的那天。
“他孫子說,這是爺爺讓捎來的,”張奶奶的聲音抖得不成調,“說‘船到岸了,讓茉莉回家’。我怕下雨淋著,就把院角的茉莉挖出來,想放進屋里……”
話沒說完,院外突然傳來驚呼聲。阿梨跑出去,看見老槐樹下的人群指著天空,臉上寫滿震驚。她抬頭望去——裂開的樹縫里,竟冒出了新的綠芽,嫩芽上掛著水珠,在雨里閃著光;而她放在裂口處的鉛筆,筆桿上重新爬出了根須,嫩白的銀絲纏著綠芽,像在給老樹輸送生氣。
“動了!根須動了!”有人喊起來。
阿梨跑回槐樹旁,指尖剛碰到鉛筆,就感覺到熟悉的暖意。根須順著她的手腕往上爬,在她手心里畫了個小小的茉莉花苞,接著指向張奶奶家的方向。
“茉莉……”阿梨突然明白過來,轉身往回跑,“奶奶,快把茉莉拿出來!種回土里!”
張奶奶被街坊們扶著,看著阿梨把茉莉重新栽進花壇。根須從鉛筆里鉆出來,纏上茉莉的莖稈,原本蔫掉的葉片慢慢舒展開,花苞竟在雨里輕輕顫動,像要立刻綻放。
這時,巷口的老座鐘突然“當”地響了一聲,明明還沒到整點,卻像是在回應什么。王大爺抬頭看鐘,突然喊道:“指針!指針動了!”
所有人都望向鐘樓——兩只銅鳥指針正在緩緩轉動,朝著同一個方向,慢慢重合。陽光突然從云縫里鉆出來,照在槐樹上,裂縫里的綠芽越來越多,像無數只小手,托著整棵樹往上生長。
阿梨握著鉛筆,根須在她手心里輕輕跳動,像在說“沒事了”。她看著重新煥發生機的老槐樹,看著慢慢舒展的茉莉花苞,看著鐘樓上重合的銅鳥指針,突然明白:有些告別不是終點,就像老槐樹會在裂縫里抽新芽,就像鉛筆的根須會在最冷的雨天回來,就像隔著海峽的牽掛,能讓茉莉跨越山海,在春天準時綻放。
雨停的時候,張奶奶的茉莉開了第一朵花,潔白的花瓣上沾著水珠,香得整個梧桐巷都能聞到。阿梨把那半張船票埋在茉莉根下,根須順著泥土鉆進去,在票根上畫了個小小的箭頭,指向高雄的方向。
她知道,這不是結束。老槐樹會繼續守著巷口,鉛筆會繼續藏在她的筆袋里,而明遠先生和張奶奶的故事,會變成茉莉的養分,讓每年的春天,都帶著點甜,帶著點暖,帶著永不褪色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