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鬧鐘里的秘密
雜貨鋪最里側的玻璃柜,有個角落總蒙著層薄灰。那里擺著個銅殼鬧鐘,指針卡在三點十七分,是爺爺年輕時修鐘表的師父留下的,據說壞了二十多年,誰都修不好。
這天傍晚,阿梨蹲在柜前擦玻璃,兜里的鉛筆忽然輕輕蹭了蹭她的手心。她抬頭看向鬧鐘,發現玻璃罩上的灰正順著一道細縫往里鉆,落在鬧鐘的齒輪上,像給那些生銹的零件蓋了層被子。
“你想修它嗎?”阿梨對著鉛筆小聲說。根須從筆桿里探出來,在玻璃罩上繞了個圈,像是點頭。
爺爺恰好端著茶水走過來,看見這一幕,嘆了口氣:“別費勁兒了,當年師父說,這鬧鐘的機芯卡著根頭發,是他閨女扎辮子時掉進去的,太細,取不出來,齒輪就再也轉不動了。”
阿梨湊近看,果然在密密麻麻的齒輪間,有根淺棕色的頭發絲,細得像蛛絲,一頭纏在軸上,一頭卡在齒牙里。
“就因為一根頭發?”
“是啊,”爺爺坐在藤椅上,搖著蒲扇,“師父的閨女那年才七歲,總愛趴在他的修表臺邊看,辮子上的紅頭繩掉了都不知道。后來閨女生了場病走了,師父就把這鬧鐘收起來了,說‘等哪天真能把頭發取出來,就當她還在旁邊看我修表’。”
阿梨摸著兜里的鉛筆,根須在掌心輕輕顫著,像在著急。她小心地打開玻璃柜,把鬧鐘捧出來,放在柜臺上。鉛筆的根須立刻鉆了過去,像幾縷銀絲,順著鬧鐘的縫隙往里探。
齒輪間的頭發絲太細了,根須碰上去時,它竟輕輕抖了抖,像是有知覺似的。阿梨屏住呼吸,看著根須一點點、一點點地把頭發絲從齒輪上解下來——不是扯斷,是順著纏繞的紋路,像解蝴蝶結一樣,慢慢松開。
足足過了半小時,那根頭發絲終于被完整地取了出來,落在阿梨的手心里。它已經泛黃,但依舊柔軟,尾端還帶著個小小的發梢結,是小姑娘扎辮子時不小心纏的。
與此同時,鬧鐘的齒輪忽然“咔噠”響了一聲。
阿梨抬頭,看見分針顫了顫,竟慢慢開始轉動,從三點十七分,一點點挪向六點。銅殼上的銹跡順著根須爬上鉛筆,露出底下锃亮的銅色,連表盤上模糊的數字都清晰了許多。
“動了……真的動了!”阿梨小聲驚呼。
爺爺放下蒲扇,走過來盯著鬧鐘,眼眶慢慢紅了。他從抽屜里翻出個小錦盒,打開,里面整整齊齊放著十幾根頭發絲,都是淺棕色的,長短不一。
“這些都是當年她掉在修表臺上的,”爺爺把剛取出來的頭發絲放進去,“師父走的時候,把這鬧鐘留給我,說‘要是修好了,就把頭發都放回去,讓它們陪著鐘走’。”
阿梨忽然明白,鉛筆不是在“修鬧鐘”。它只是幫著取出了那根卡住齒輪的頭發,就像幫張奶奶找老花鏡、幫二胖摳玻璃珠一樣——它沒做什么驚天動地的事,只是讓那些被卡住的、被遺忘的在意,重新流動起來。
這時,鬧鐘“叮鈴鈴”響了,是六點整的報時聲,清脆得像檐角的風鈴。
爺爺把錦盒里的頭發絲小心地放進鬧鐘背面的夾層,又把鬧鐘放回玻璃柜最顯眼的位置。“以后啊,就讓它在這兒走著,”他拍了拍阿梨的頭,“讓路過的人都聽聽,有些東西看著壞了,其實只是在等個機會,把藏著的念想接著說下去。”
阿梨摸了摸兜里的鉛筆,根須安安靜靜的,不再發燙。窗外的槐花落得差不多了,晚風里飄著隔壁王嬸家燉肉的香味,鬧鐘的滴答聲混在里面,像誰在輕輕說著話。
她忽然覺得,這支鉛筆最厲害的本事,不是讓舊物變好,而是讓那些藏在舊物里的溫柔,能被人重新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