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月光下的槐花路與會指路的根須
高雄的第一個月夜,張奶奶總說睡不著。明軒家的院子里有口老井,井水映著月亮,像塊碎銀鋪在水里。她坐在井邊的石凳上,手里摩挲著那支銅鳥,忽然聽見井里傳來“嘩啦”一聲輕響,像有什么東西在攪動水面。
“奶奶,您看!”阿梨舉著鉛筆跑過來,筆桿上的根須正發瘋似的往外冒,銀絲般的須子纏著月光,在半空織成張薄薄的網。更奇的是,根須末端沾著些白色的粉末,落在地上竟長出細小的槐花——不是高雄的品種,是梧桐巷那種,花瓣邊緣帶著淡淡的紫。
張奶奶湊近看,那些槐花落地即生,順著院墻根往外蔓延,很快鋪成條白色的花路,路的盡頭,竟隱約出現了梧桐巷的輪廓:老槐樹的枝椏歪向左邊,修表鋪的幌子在風里晃,連巷口那只掉漆的郵筒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張奶奶的聲音發顫,腳剛踏上花路,就聞到了熟悉的槐花香,混著李嬸家蒸槐花糕的甜氣,和記憶里的梧桐巷分毫不差。
根須突然往井里鉆,井水泛起漣漪,映出的月亮竟變成了兩個——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水里,水里的月亮里,站著個穿中山裝的老人,正對著張奶奶笑,眉眼像極了明遠先生。
“明遠?”張奶奶往前走了兩步,花路跟著延伸,井水映出的人影也往前挪,手里還捧著盆茉莉,花瓣上的露珠在月光下閃著光。
“奶奶,他在遞花呢!”阿梨指著水里的人影,老人果然把茉莉往前送了送,井水的波紋里立刻飄出淡淡的茉莉香,和張奶奶布衫上的繡紋氣息一模一樣。
根須突然收緊,把阿梨的鉛筆往井里拽。阿梨沒松手,只覺得一股涼絲絲的氣順著筆桿往上爬,鉆進指尖——她看見無數畫面在眼前閃:明遠先生在高雄的槐樹下埋木盒,把銅鳥的眼睛換成黑曜石,在船票背面畫茉莉;張奶奶在梧桐巷的燈下寫未寄的信,把槐花瓣夾進日記本,對著老座鐘數滴答……這些畫面像走馬燈似的轉,最后定格在1955年的碼頭,年輕的明遠和阿月站在槐花里,手牽著手,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
“是記憶。”張奶奶突然明白過來,根須在給他們看藏在時光里的碎片,“這井水……能照見過去。”
水里的人影招了招手,轉身往月亮深處走,花路也跟著往井里延伸。張奶奶抬腳要跟,卻被阿梨拉住:“奶奶,這花路在化!”
果然,花瓣正在慢慢變淡,像被月光蒸發了似的。根須往回縮,井水的漣漪漸漸平息,水里的月亮變回一個,人影也消失了,只留下片茉莉花瓣浮在水面,轉著圈兒不肯沉。
張奶奶蹲下身,撈起那片花瓣,指尖剛碰到,花瓣就化作光點,鉆進她的銀戒指里——戒指上的茉莉繡紋突然亮了,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像活了過來。
“他讓咱去老院子。”張奶奶摸著戒指,突然想起明遠先生日記里寫的,“后院老井旁,埋著‘能讓時光回頭的東西’。”
明軒家的后院果然有口老井,井臺爬滿青苔,和梧桐巷張奶奶家那口幾乎一樣。根須纏著阿梨的手,往井壁上指——那里有塊松動的磚,摳開后露出個小木盒,盒蓋上刻著只銜著槐花的銅鳥,和張奶奶懷里那只正好成對。
盒子里裝著半塊玉佩,雕的是并蒂蓮,斷口處還留著新鮮的痕跡,像是剛被掰開。“這是……”張奶奶的眼淚掉在玉佩上,“當年定親時,他送我的那對,我留了半塊在梧桐巷的梳妝盒里!”
根須突然往玉佩上湊,斷口處竟慢慢滲出些金色的光,把兩半玉佩往一起吸。阿梨把鉛筆放在中間,根須織成的網裹住玉佩,只聽“咔噠”一聲,斷口處嚴絲合縫地合上了,并蒂蓮的花瓣上,竟浮現出兩行小字:“月照兩岸,花路相通。”
月光透過井臺照在玉佩上,花路又開始生長,這次不再是幻象,而是真的開出了實實在在的槐花,從高雄的老院一直鋪向遠方,像條能摸到的銀帶。
張奶奶握著合二為一的玉佩,突然笑了:“他早就算好了,說‘總有一天,槐花能從梧桐巷開到高雄’。”
阿梨看著根須在玉佩上纏成個小小的結,像在系住什么。她忽然覺得,這玄幻的花路、會照影的井水,都不是憑空出現的——那是兩個老人的念想太濃,濃到讓月光都忍不住幫忙,讓根須都愿意搭橋,把隔了半世紀的牽掛,變成一條能走的路。
夜深時,花路慢慢隱去,只留下淡淡的香。張奶奶把玉佩放進貼身的布兜,戒指上的茉莉光也暗了下去,卻依舊溫潤。她知道,明遠先生就在附近,或許在槐樹上,或許在井水里,或許就藏在那片不肯沉的茉莉花瓣里,陪著她,像從未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