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會呼吸的畫卷與游動的魚
入春后,梧桐巷的雨水總帶著股潮濕的暖意。張奶奶在整理明遠先生的畫具時,從畫筒底層抽出一卷泛黃的宣紙,展開一看,竟是幅未完成的《槐溪圖》——畫面上老槐樹蒼勁的枝干已經勾勒完畢,樹下的溪水卻只畫了淺淺的輪廓,墨色淡得幾乎看不見,像被雨水洇過。
“這是他1965年春天畫的。”張奶奶用指尖拂過紙面,墨跡突然微微起伏,像水面泛起的漣漪,“那年他說要畫咱巷口的槐樹和溪水,畫了一半被臺風打斷,后來就忘了。”
阿梨湊過來,鉛筆的根須剛碰到畫紙,溪水的輪廓突然變得清晰,墨色順著根須游走,在空白處暈開,竟慢慢形成了條蜿蜒的水流,水流里還游著幾尾小魚,鱗片閃著銀灰色的光,像真的在游動。
“畫活了!”阿梨驚奇地睜大眼睛,眼看著小魚擺著尾巴,從槐樹下游到畫面邊緣,似乎想游出畫外。
張奶奶的手指輕輕點在溪水中央,墨色的水面立刻蕩開一圈圈波紋,波紋里浮現出細小的字跡,是明遠先生的筆跡:“阿月說溪水太淺,養不住大魚,可我偏要畫幾尾,等漲水時,就讓它們順著水流游到你窗臺下。”
話音剛落,畫里的小魚突然加速,竟真的從宣紙邊緣游了出來,在空中劃出幾道銀灰色的弧線,落在張奶奶的木盆里,濺起細碎的水花。木盆里的清水瞬間變成了墨色,小魚在里面歡快地游動,尾鰭掃過水面,留下淡淡的墨痕。
“它們真的出來了!”阿梨把鉛筆伸進木盆,小魚立刻圍過來,用嘴輕輕啄著根須,癢癢的。
張奶奶望著畫里的溪水,突然想起那年臺風過后,巷口的溪水漲了半尺,明遠先生背著她蹚水回家,說“等水退了,我就把溪水畫下來,讓魚一直陪著你”。她拿起畫筆,蘸了點清水,在畫的空白處輕輕涂抹——原本未完成的溪水突然順著她的筆觸延伸,繞過槐樹的根部,朝著畫外的木盆流去,在宣紙邊緣形成個小小的漩渦,更多的小魚順著漩渦游了出來。
“他總說‘畫里的東西能活過來,只要心里記著’。”張奶奶把木盆放在畫案旁,看著小魚在墨色的水里游動,“你看,它們真的來了。”
阿梨發現,游出畫的小魚身上都帶著淡淡的槐花香,木盆里的墨水也散發出熟悉的香氣,和巷口老槐樹開花時的味道一模一樣。她把畫掛在墻上,畫里的溪水依舊在流動,時不時有小魚順著水流游出來,像是永遠也游不完。
夜里,張奶奶被輕柔的水聲吵醒,睜眼一看,畫里的溪水竟漫出了宣紙,在地上形成條淺淺的墨色水痕,一直延伸到她的床前。水痕里的小魚擺著尾巴,用嘴輕輕碰著她的指尖,像在撒嬌。
她忽然明白,這幅未完成的畫不是遺憾,是明遠先生藏在時光里的承諾——他知道自己未必能陪她看遍每一場溪水漲落,便把溪水和魚畫在紙上,讓思念化作游魚,在她想起他的每個夜里,從畫里游出來,陪她說說話。
天亮時,木盆里的小魚又游回了畫中,墨色的水也變回了清水。張奶奶拿起畫筆,在溪水盡頭添了座小小的石橋,橋邊畫了個釣魚的老人,背影像極了明遠先生。畫剛完成,老人突然動了動,舉起魚竿,釣起一尾銀色的小魚,朝著張奶奶笑了笑。
阿梨看著畫里的老人,突然說:“奶奶,爺爺是不是在畫里看著我們呀?”
張奶奶摸著畫里的石橋,眼角的皺紋里盛著笑意:“是啊,他在呢。你看,他釣的魚,比市場上的還肥。”
往后的每個雨天,畫里的溪水都會漲滿,游出的小魚也格外多;晴天時,溪水變淺,小魚就躲在槐樹的陰影里,偶爾探出腦袋。張奶奶每天都會給畫添上兩筆,有時是溪邊的青草,有時是落在水面的槐花,畫越來越完整,游出來的小魚也越來越多,仿佛整個巷口的溪水都被搬進了畫里,永遠帶著春天的暖意。
阿梨的鉛筆根須上總纏著幾尾小魚,在紙上寫字時,魚鰭掃過紙面,會留下淡淡的墨痕,像明遠先生在偷偷幫她修改字跡。她知道,這些會游動的魚、會呼吸的溪水,都是思念的形狀——當愛深到能讓筆墨活過來,畫里的時光就永遠不會褪色,游魚會帶著牽掛,在每個想起他的時刻,從畫里游出來,輕輕說一聲“我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