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會傳聲的海螺與深海的信

臺風(fēng)過境后的清晨，梧桐巷的空氣帶著咸濕的涼意。阿梨幫張奶奶清理院角的積水時，在槐樹根下?lián)斓絺€海螺，螺殼是淡青色的，螺旋紋里卡著片干枯的茉莉花瓣，正是張奶奶種的那種。

“這海螺……”張奶奶接過海螺，放在耳邊，突然渾身一震——螺殼里竟傳來海浪拍礁石的聲音，混著個熟悉的男聲，低低地哼著《槐花謠》，尾音帶著點高雄口音的軟糯，像明遠(yuǎn)先生在耳邊說話。

“是他！”張奶奶把海螺緊緊貼在耳邊，生怕聲音跑掉。螺殼里的海浪聲越來越清晰，還能聽見風(fēng)吹過椰樹的“沙沙”聲，男聲突然停了哼歌，輕聲說：“阿月，今天高雄的浪很大，像你當(dāng)年送我時哭腫的眼睛?！?/p>

阿梨的鉛筆在口袋里發(fā)燙，根須順著海螺的螺旋紋鉆進(jìn)去，螺殼突然變得透明，能看見里面浮著無數(shù)細(xì)小的光點，聚成個模糊的人影，正坐在礁石上，手里舉著海螺，對著海面說話。

“1971年的臺風(fēng)天?！睆埬棠痰穆曇舭l(fā)顫，“他在信里說‘躲在礁石后避雨，聽見海螺會學(xué)你的聲音，就撿了個藏著’?！彼钢輾?nèi)側(cè)的刻痕，“你看，這是他刻的‘月’字，當(dāng)時我還笑他刻得歪?！?/p>

光點聚成的人影突然站起身，對著海面喊：“阿月，等臺風(fēng)過了，我就去種茉莉，種滿整個院子，比梧桐巷的還多！”喊完，他把海螺放進(jìn)懷里，轉(zhuǎn)身往遠(yuǎn)處走，背影在浪霧里慢慢淡去，螺殼里的聲音卻變得更清晰：“阿月，我在海螺里藏了半罐海風(fēng)，等你來了，就著槐花酒喝?！?/p>

張奶奶把海螺倒過來，果然有細(xì)碎的沙粒從螺口掉出來，落在手心，帶著淡淡的海鹽味。沙粒里混著張極小的紙片，展開一看，是用海水寫的字，墨跡已經(jīng)發(fā)藍(lán)：“海螺能存三十年的聲音，等你聽見時，就當(dāng)我剛哼完這首歌?！?/p>

“他總說‘好東西要藏著等’?！睆埬棠贪押Ｂ莘旁谧郎?，螺殼里的海浪聲不知何時變成了梧桐巷的雨聲，男聲又開始哼歌，這次的調(diào)子慢了些，像怕她聽不清，“你看，三十年真的藏住了?！?/p>

阿梨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張奶奶對著海螺說話，螺殼就會泛起淡淡的藍(lán)光，像在認(rèn)真“聽”。她試著說：“明遠(yuǎn)爺爺，張奶奶種的茉莉開花了?！甭輾だ锪⒖虃鱽砗＠伺慕甘捻懧暎袷窃趹?yīng)“知道了”。

臺風(fēng)后的第一個晴天，張奶奶把海螺掛在槐樹枝上，陽光透過螺殼，在地上投下圈藍(lán)色的光斑，光斑里竟長出棵小小的椰樹苗，葉片上還沾著海鹽粒?！笆撬麖母咝蹘淼??！睆埬棠绦χ翜I，“他總說‘椰樹長得快，能替我先去看看你’?！?/p>

夜里，阿梨聽見海螺在窗臺上“嗡嗡”作響，湊近一看，螺殼里的光點正順著月光往上飄，在天花板上拼出高雄港的夜景——燈塔的光掃過海面，明遠(yuǎn)先生站在碼頭，手里舉著海螺，對著北方的星空，像在跟誰打招呼。

張奶奶也醒了，把海螺抱在懷里，輕聲說：“明遠(yuǎn)，梧桐巷的雨停了，月亮出來了。”螺殼里的海浪聲突然變得溫柔，男聲低低地說：“阿月，我看見月亮了，跟你窗前的一樣圓?！?/p>

她知道，這海螺不是普通的海螺，是明遠(yuǎn)先生用三十年的等待腌制成的“時光罐頭”，把海風(fēng)、浪聲、歌聲都封在里面，等一個臺風(fēng)過境的清晨，順著洋流漂到她手里，讓隔了山海的思念，能通過螺殼的螺旋紋，一圈圈繞回她耳邊。

往后的每個傍晚，張奶奶都會對著海螺說說話，說巷里的槐花落了多少，說李嬸的槐花糕蒸糊了，說共生樹又長高了。螺殼里的海浪聲總會適時回應(yīng)，有時是風(fēng)聲，有時是歌聲，有時只是輕輕的一聲“嗯”，像他從未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