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會釀雪的陶罐與融不掉的糖
冬至前的第一場雪,梧桐巷的老槐樹掛滿了雪,像開了滿樹的白花。張奶奶在儲藏室翻出個陶罐,罐口纏著藍布,上面用毛筆寫著“雪釀”兩個字,墨跡被歲月浸得發深,是明遠先生的筆跡。
“這是他1957年埋在槐樹下的。”張奶奶抱著陶罐往院里走,雪落在罐身上,竟慢慢融化,順著罐口往里滲,“他說‘等下雪時,就用新雪釀酒,雪水甜,能壓住酒的烈’,結果那年冬天他去了高雄,就把罐忘了。”
阿梨幫著把陶罐放在槐樹下,剛鏟開周圍的積雪,罐口突然冒出些白氣,白氣里浮著些細小的雪花,落在地上,竟變成了顆顆透明的糖粒,含在嘴里,帶著淡淡的槐花香。
“是雪糖!”阿梨驚奇地睜大眼睛,眼看著更多的糖粒從罐口飄出來,在空中打著旋,落在共生樹的枝椏上,結成了小小的冰花,冰花里還嵌著片茉莉花瓣,是張奶奶種的那種。
張奶奶往罐里撒了把槐花粉,白氣突然變濃,在罐口凝成個模糊的人影,正蹲在槐樹下,往罐里填雪,嘴里念叨著“要三分新雪,七分舊雪,這樣釀出來的酒才夠醇”,聲音被雪氣裹著,帶著點年輕時的清亮。
“是1957年的他。”張奶奶的手指撫過罐身,“他總說‘雪是天上的糖,落在地上就化了,得釀在罐里才留得住’,你看這罐底,還結著層薄冰呢,像當年的雪沒化。”
人影往罐里倒了點青梅酒,白氣突然化作只小小的銅鳥,叼著顆雪糖,往張奶奶的方向飛,落在她的掌心,糖粒剛碰到皮膚就化了,留下股清甜的暖意,順著指尖往心里鉆。
“是他在喂我吃糖呢。”張奶奶笑著擦淚,罐口的白氣又凝成了張臉,對著她笑,眼角的皺紋里盛著雪光,像藏了整個冬天的暖,“他總說‘阿月怕苦,得在雪酒里多放糖’,你看這糖,融在手里都是甜的。”
阿梨的鉛筆根須纏著片冰花,在紙上寫字時,字跡會帶著淡淡的白霜,像明遠先生在偷偷幫忙描邊。她發現,罐里的雪酒越釀越清,酒面上浮著的茉莉花瓣,竟在雪氣里輕輕顫動,像活了過來。
雪停時,陶罐里的酒已經滿了,清得像玻璃,舀出半碗對著光看,里面浮著無數細小的冰晶,每顆冰晶里都嵌著個小小的人影,有時是明遠先生在修鐘,有時是他在埋酒壇,有時是他對著星子發呆,像把整個冬天的思念都凍在了酒里。
張奶奶把雪酒分給街坊們,李嬸抿了一口,突然說:“這酒里有槐花味!”王大爺咂咂嘴,“還有點青梅的酸,像明遠兄當年泡的那壇。”
夜里,張奶奶把陶罐放在床頭,罐口的白氣凝成個小小的雪兔,臥在她的枕邊,耳朵上還沾著顆雪糖。她知道,這會釀雪的陶罐、融不掉的糖,都是明遠先生用整個冬天的等待釀的,讓雪水帶著槐花的甜,讓冰晶裹著未說的暖,在每個落雪的日子里,輕輕說一句“阿月,雪化了就是春天,我等你一起看”。
往后的每個冬天,只要下雪,陶罐里就會釀出新的雪酒,酒里的冰晶人影總在變,卻永遠帶著笑意。街坊們說,那是明遠先生怕張奶奶冷,特意釀的暖酒,讓每個冬天都像裹著春天的棉被,甜得讓人不想醒來。
阿梨的鉛筆根須上總纏著顆雪糖,在紙上寫字時,糖粒融化的痕跡會變成小小的銅鳥,在字里行間輕輕飛,像明遠先生在說“別急,慢慢來,好故事都得慢慢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