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老座鐘的秘密
梧桐巷的晨霧還沒散盡,阿梨就被一陣“咔噠、咔噠”的怪聲吵醒了。這聲音來自對門的李爺爺家,斷斷續續的,像有誰在屋里擺弄生銹的鐵器。她披了件外套推開門,就看見李爺爺正蹲在院門口,手里抱著個半人高的木盒子,佝僂著背,動作遲緩地拆卸著什么。
“李爺爺,您這是修座鐘呢?”阿梨湊過去,看清那木盒子原來是臺老式座鐘,紅木外殼被歲月磨得發亮,邊角處的雕花還能看出是纏枝蓮紋樣,只是有些地方已經開裂,露出里面的淺色木頭。鐘擺垂在半空,一動不動,原本锃亮的黃銅鐘錘蒙上了層灰,像蒙著層淡淡的憂愁。
李爺爺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是阿梨啊。這老伙計陪我快五十年了,昨天突然就停了,孫子說要給我買個電子鐘,我不樂意,這鐘啊,走時準,還能報時,比那些冷冰冰的玩意兒有人情味多了。”他說著,用袖子擦了擦鐘面的玻璃,玻璃上立刻留下道清晰的痕跡。
阿梨蹲下來,看著座鐘內部的齒輪。那些齒**小不一,咬合在一起,只是有些齒牙上沾著油污和灰塵,顯然很久沒保養過了。最顯眼的是發條,李爺爺正用一把小螺絲刀費勁地擰著,額頭上滲著汗珠,嘴里還念叨著:“奇怪,明明上滿了發條,怎么就是不動呢?”
“我幫您看看吧?”阿梨想起兜里的鉛筆,指尖傳來熟悉的暖意。她輕輕把鉛筆放在座鐘旁邊的石階上,剛碰到鐘身,就感覺鉛筆的根須悄悄探了出來,像纖細的觸手,順著木紋鉆進座鐘的縫隙里。
“你個小丫頭懂這個?”李爺爺笑著搖頭,卻還是往旁邊挪了挪,“小心點,這些齒輪脆著呢,碰壞了就再也配不到零件了。”話音剛落,就聽見座鐘里傳來“咔噠”一聲輕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復位了。
阿梨沒說話,眼睛盯著那些咬合的齒輪。根須正在齒輪間游走,一點點清理著齒牙間的油污和灰塵,原本卡在一起的齒輪慢慢松動,開始發出輕微的轉動聲。她看見有個小齒輪的齒牙缺了個角,大概是多年前不小心磕碰的,根須正用一種極輕柔的力道摩挲著那個缺口,像是在安撫一個受委屈的孩子。
“您聽。”阿梨輕聲說。
李爺爺側耳細聽,果然,座鐘內部傳來越來越清晰的轉動聲,“咔噠、咔噠”,節奏均勻,比以前還要順暢。他猛地直起身,動作快得不像個老人:“動了!它動了!”他顫抖著伸手去撥鐘擺,鐘擺輕輕一晃,開始左右擺動,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音,清脆得像山澗的泉水。
更讓人驚喜的是,到了整點,座鐘突然“鐺”地響了一聲,聲音渾厚悠遠,在寂靜的巷子里蕩開,驚飛了院墻上的幾只麻雀。李爺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蒙塵的老玉被擦亮:“它還能報時!我以為這報時的機關早就銹死了呢!”
阿梨拿起鉛筆,根須已經縮回筆桿,只留下淡淡的暖意。她注意到座鐘背面貼著張泛黃的紙條,上面用鉛筆寫著幾行字,大概是李爺爺年輕時記的,墨跡已經褪色,根須拂過之后,字跡竟清晰起來:“1975年冬,與老伴兒在百貨大樓買下它,花了當時三個月的工資。她笑著說,有了這鐘,就不用總問鄰居時間了,以后柴米油鹽,都跟著鐘點走,踏實。”
“這鐘啊,”李爺爺撫摸著紅木外殼,聲音里帶著懷念,“是我和你李奶奶結婚時買的,她走后,我就靠聽著它的滴答聲過日子,總覺得她還在屋里忙活,聽見鐘響就會喊我吃飯。”他忽然抹了把臉,“昨天它停了,我心里空落落的,就像……就像最后一點念想也沒了。”
阿梨看著座鐘的鐘擺悠悠晃動,陽光透過晨霧落在李爺爺的白發上,給他鍍上了層金邊。她忽然明白,這鐘哪里是報時啊,它分明是在訴說著一個個平常的日子,記錄著柴米油鹽里的溫情。那些藏在齒輪里的油污,是歲月留下的印記;那些細微的磨損,是時光走過的痕跡。
“李爺爺,”阿梨輕聲說,“它會一直走下去的。”
李爺爺點點頭,眼里的淚掉在鐘面上,順著玻璃緩緩滑落,像給這老座鐘添了滴潤滑劑。座鐘“嘀嗒、嘀嗒”地走著,像是在回應,又像是在繼續講述那些未完的故事。
臨近中午時,巷子里的街坊們陸續出來活動,聽見李爺爺家的座鐘響,都笑著打招呼:“老李,你家老座鐘又上崗啦?這聲音,聽著就親切!”李爺爺站在門口,拍著座鐘的外殼,笑得合不攏嘴:“可不是嘛,多虧了阿梨,這老伙計啊,還能陪我走好久呢!”
阿梨走回自家院子時,兜里的鉛筆輕輕顫動了一下,像是在分享她的喜悅。她知道,有些老物件不僅僅是物件,它們是時光的見證者,是情感的寄托,只要有人惦記,有人珍惜,它們就永遠不會真正“停擺”。就像這老座鐘,就算齒輪生了銹,發條松了勁,只要那份藏在心底的念想還在,總能被重新上緊發條,繼續走著屬于它的“嘀嗒”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