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房里的光線越來越暗,只有高窗透進的一縷天光,在地上投出細長的影子。
林不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屁股剛沾到冰涼的地面,又蹭地彈起來,腦子里跟有無數個算盤在噼啪亂響,反復推演著百物坊命案的各種可能。
“趙五、李大、王五……三個人里誰最有動機?兇器是店里的刀,說明兇手對環境很熟,外來人不可能這么快找到順手的家伙……陳掌柜死在對賬時,桌上還攤著賬本,肯定是查賬時發現了問題,才引來了殺身之禍……”
他越想心越沉,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墻縫。
“要是葉紅綾找不到實錘證據,我這個沒戶籍、沒背景的‘外來戶’,十有**要成替罪羊。這古代衙門可沒那么多講道理的地方,到時候別說茍活了,怕是連全尸都留不下!”
就在絕望快要把他淹沒時,門外傳來“嘩啦”的鎖鏈響動,林不凡猛地抬頭,只見葉紅綾推門而入,紅斗篷掃過門檻,格外扎眼。
她神色依舊清冷,但那雙眼睛里,卻透著一股獵人鎖定獵物的銳利,看得林不凡心頭一振。
“葉捕頭!您可算來了!”
林不凡幾乎是撲到欄桿邊的,雙手緊緊抓著木欄,指節都泛了白。
“您查到什么了?那把刀找到了嗎?”
葉紅綾示意守在門口的衙役關門,等腳步聲漸漸遠去,才走到班房邊,壓低聲音開口:
“按你之前說的方向,我去百物坊重新查了。兇器確實是店里的東西,柜臺角落的工具箱里,有一把裁布用的厚背薄刃刀,看著擦得干干凈凈,連一點銹跡都沒有,但刀柄與刀身連接處的縫隙里,用咱們神捕司特制的驗血藥水,驗出了極細微的血跡殘留。雖然量少,但顏色和反應都對得上,錯不了。”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林不凡心臟狂跳,激動得差點喊出來,又趕緊捂住嘴,壓低聲音追問:
“那三個伙計呢?您再審他們的時候,有沒有問出什么破綻?李大是不是還跟之前一樣,一問三不知?王五有沒有嚇得說漏嘴?”
“三個伙計,情況各不相同。”
葉紅綾靠在墻邊,指尖輕輕敲擊著墻面,語速平穩地分析:
“負責搬貨的李大,看著五大三粗,腦子卻轉得慢,我問他案發當天午后在哪、有沒有看到趙五或王五離開柜臺,他都說‘在后院搬布,沒注意’,還說掌柜最近總皺著眉,好像有心事,但具體是什么事,他又說不上來,不像是裝的。”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站柜臺的王五,一被帶到衙門就嚇得腿都軟了,我剛提‘陳掌柜遇害’,他就哆嗦著說‘不是我干的,我當時在門口看鋪子,沒進后屋’,追問細節時,他話都說不利索,前言不搭后語,倒像是真的怕了。”
“那趙五呢?”
林不凡趕緊追問,心里已經有了猜測。
“他是不是還跟之前一樣,裝得特別鎮定?”
葉紅綾眼中閃過一絲冷光,點了點頭:
“倒是掌柜的遠房侄子趙五,負責管錢記賬的那個,表現得太反常了。我問他‘掌柜最近是不是對賬目不滿’,他居然主動說‘可能有伙計手腳不干凈,偷偷拿了店里的錢’,還說‘掌柜前幾天就跟他提過,要好好核賬’。可等我追問‘具體虧了多少銀子’‘哪些賬目有問題’,他又支支吾吾,說‘掌柜沒跟他細說,賬目都是掌柜自己管的,他只負責收賬,’你之前不是說,他是幫著陳掌柜管錢記賬的嗎?這話明顯是在撒謊。”
“就是他!肯定是他!”
林不凡猛地拍了下大腿,思路瞬間清晰得像被擦干凈的鏡子。
“葉捕頭,您想啊,我幫陳掌柜對賬時,就發現虧空不是小數目,至少有幾十兩銀子,而且賬做得特別隱蔽,不是天天碰賬本、熟悉店里進出的人,根本看不出來!趙五是陳掌柜的遠房侄子,又是自家人,陳掌柜肯定信任他,才讓他經手收賬、管賬本,他最有機會在賬上動手腳,把銀子挪走!”
他越說越激動,語速都快了一倍,連帶著手勢比劃起來:
“您再想,我走的時候,陳掌柜得了九九乘法表,那叫一個寶貝,攥著紙不放,還說‘這下算賬快多了’。他肯定轉身就用新方法對賬!乘法表多快啊,比他撥算盤快十倍不止,不出一刻鐘就能把最近的總賬算清楚,一準兒能發現趙五挪錢的貓膩!”
“當時是午后,街上客人少,店里說不定就他們倆,陳掌柜算完賬,發現自己信任的侄子居然監守自盜,肯定氣瘋了,當場就叫趙五過來對質。趙五見事情敗露,知道陳掌柜要是報官,他不僅要坐牢,說不定還得被流放,狗急跳墻之下,就順手抓起旁邊工具箱里的裁布刀,從背后捅了陳掌柜!”
林不凡一口氣說完案發過程,又補充道:
“之后他肯定慌了,趕緊翻亂錢柜,把柜里的碎銀子扔得滿地都是,偽裝成劫財的樣子,再慌里慌張地把刀洗干凈,塞回工具箱。等李大或王五發現掌柜出事,他再跟著一起喊‘殺人了’,順勢把嫌疑推到我這個‘最后一個進店的顧客’身上,這一套下來,簡直天衣無縫,要不是您細心,真被他蒙混過去了!”
葉紅綾靜靜地聽著,手指停止了敲擊墻面,眼神里多了幾分復雜。
這番分析條理清晰,從動機到過程,從人物心理到細節佐證,全都能對上,幾乎把案發經過完整還原了出來。
尤其是精準抓住陳掌柜“得到口訣后必然立刻查賬”的心理,還有趙五“因利益敗露而滅口”的動機,這份洞察力和邏輯能力,絕不是一個普通雜役能有的。
她再次看向林不凡,目光里帶著一絲探究:
“你倒是觀察得仔細,連陳掌柜拿到口訣后的反應都能猜到。你就這么確定,他會立刻用新方法對賬?”
林不凡愣了一下,趕緊解釋:
“我之前幫他對賬時,就發現他算得特別慢,撥算盤撥得滿頭汗,還總出錯。他那么看重賬本,又覺得乘法表是‘好東西’,肯定想趕緊試試能不能快些算完賬,換做誰,拿到個能省一半功夫的法子,都忍不住立刻用啊!”
葉紅綾點了點頭,沒再追問,轉而沉聲道:
“你的推斷,和我想的差不多。趙五的嫌疑確實最大,但他太狡猾了,除了那把有微量血跡的刀和他剛才說的謊話,沒有直接證據能釘死他。光靠這些,縣令那邊怕是不好定案,他要是一口咬定‘沒碰過刀’‘沒挪過錢’,咱們也沒轍。”
“那怎么辦?”
林不凡急了,抓著欄桿的手又緊了幾分。
“難道就這么讓他逍遙法外,我來背這個黑鍋?他要是再找個借口,說那刀是我之前進店時碰過的,怎么辦?”
葉紅綾嘴角卻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神里透著胸有成竹:
“放心,只要鎖定了人,就有的是辦法讓他露餡。他現在是仗著沒直接證據,才敢硬撐。我需要一個契機,逼他自己慌了神,主動承認。”
她往前湊了半步,目光落在林不凡身上,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
“林不凡,你想不想親手洗清自己的冤屈?這案子是因你而起,要是能由你‘破’了,不僅能徹底摘干凈嫌疑,以后在神捕司,也沒人會再把你當‘拖油瓶’。”
林不凡一愣,隨即狠狠點頭,腦袋點得跟搗蒜似的:
“想!做夢都想!葉捕頭,您說吧,要我做什么?是去跟趙五對質,還是去百物坊再找證據?只要能洗清冤屈,我都愿意干!”
這不廢話嗎?誰想頂著個“殺人犯”的帽子過日子,以后走到哪兒都被人戳脊梁骨。
“好。”
葉紅綾頷首,俯身湊到林不凡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囑咐了幾句:
“待會兒我會讓老張頭過來,帶你去隔壁廂房‘候著’,路過趙五的廂房時,你別說話,就裝作‘已經沒事了’的樣子……”
林不凡越聽眼睛越亮,到最后差點忍不住拍手叫好,又趕緊憋回去,只在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葉紅綾這招,簡直是把心理戰玩到了極致,精準拿捏了趙五“怕被發現、怕擔罪”的軟肋,比直接用刑還管用。
“高!實在是高!”
林不凡在心里瘋狂點贊。
“這就是專業人士的手筆啊!妥妥的古代版‘請君入甕’,趙五那心理素質,肯定扛不住!”
他心里對葉紅綾的佩服又上了一個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