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嘎呀路!”山本大將站在“長門”號的船頭,狀若瘋魔。他渾身浴血,戰甲殘破,但他那雙赤紅的眼睛里,燃燒著玉石俱焚的瘋狂。
他看著那條被困在狹窄水道里的鋼鐵長蛇,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全軍!堵上去!用我們的船,用我們的身體,把入口給我死死地堵住!一艘蒼蠅也別想飛出去!”
兩百多艘殘破的戰船,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瘋狂,掉轉船頭,順著湍急的水流,向著共和國艦隊的隊尾猛沖過來。
他們甚至放棄了開炮,目標只有一個——撞擊!堵塞!
而在海峽的另一頭,李瞬臣的目光冷冽如冰。他只是平靜地抬起手,向前一揮。
“順流,沖鋒。”
命令下達,他身后的百余艘主力戰船,借助著海峽內自東向西的強勁洋流,如同一群順流而下的鯊魚,速度竟比逆流而上的共和國巡洋艦還要快上幾分!
前后夾擊!空間狹窄!水流湍急!
共和國艦隊的噩夢,正式開始。
“左滿舵!規避!快規避!”
黃啟云在“云山”號的艦橋里瘋狂地咆哮。
他眼睜睜地看著一艘朝和國的巨型帆船,如同一座移動的小山,順著水流朝他直沖而來。
四千噸級的鐵甲艦在狹窄的水道里,笨拙得像一頭大象。
引擎在瘋狂地倒轉,但湍急的洋流卻推著它不斷向前。
“轟!”
一聲巨響,天搖地動。
“云山”號的側舷,被那艘木質帆船狠狠地撞上。
厚重的裝甲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撞擊處深深地凹陷下去,但木船卻在瞬間四分五裂,斷裂的木板和桅桿如同天女散花般飛向半空。
然而,這只是開始。
更多的木船,悍不畏死地撞了上來。
他們不在乎自己的船只會不會沉沒,他們的目的,就是用自己船只的殘骸,制造混亂,堵塞航道!
“云山”號被幾艘船的殘骸卡住了,航速銳減。
而它身后的“平海”號,躲閃不及,艦首重重地撞上了“云山”號的艦尾。
“哐——!”
鋼鐵與鋼鐵的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兩艘龐大的戰艦,如同兩只被困在陷阱里的野獸,痛苦地糾纏在了一起。
連鎖反應開始了。
整個共和國艦隊的陣型,在這前后夾擊和連環碰撞中,被徹底打亂。
原本嚴謹的戰列線,變成了一團扭曲的、混亂的鋼鐵廢墟。
有的船艦首撞上友艦的側舷,有的船被卡在兩艘友艦中間動彈不得,有的船為了規避碰撞,被迫沖向布滿暗礁的淺水區,隨著一聲巨響,船底被撕開巨大的口子,海水瘋狂涌入。
失去了距離,失去了陣型,共和國艦隊最引以為傲的火炮優勢,在這一刻被削減到了最低。
炮塔可以旋轉,但射界之內,不是友軍的船體,就是近在咫尺的懸崖峭壁。
“開火!自由開火!把所有能動的東西都給我打沉!”李世忠雙目赤紅,發出了絕望的嘶吼。
他知道,戰術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現在,這是一場最原始、最血腥的混戰。
炮聲零星地響起,但更多的是鋼鐵碰撞的巨響,和船體擱淺時令人心悸的撕裂聲。
就在這片混亂的頂點,真正的殺招,終于亮了出來。
“殺——!”
伴隨著驚天動地的喊殺聲,無數艘小型的走舸、舢板,如同狼群一般,從那些大型朝和戰船的身后涌出。
它們利用小巧的船身,在擁擠的軍艦殘骸和混亂的水道中靈活穿行,迅速地貼上了共和國巡洋艦高大的船身。
鉤鎖,帶著長長的繩索,被一個個奮力拋上鐵甲艦的甲板和欄桿。
下一秒,無數穿著簡陋足具、頭綁白色布帶、手持雪亮武士刀的朝和國士兵,如同螞蟻一般,順著繩索,開始向上攀爬。
短兵相接!白刃戰!
這最古老、最野蠻的戰斗方式,在工業時代的鋼鐵巨艦上,以一種最不可思議的方式,悍然上演。
“敵襲!敵人上船了!”
“云山”號的甲板上,一名年輕的水兵剛剛探出頭,就被一把從天而降的武士刀,干凈利落地劈開了腦袋。
紅的白的,濺滿了冰冷的甲板。
黃啟云眼珠子都紅了。
他抓起掛在墻上的指揮刀和一把左輪手槍,一腳踹開艦橋的大門,咆哮道:“警衛隊!跟我上!把這幫雜碎全部丟下海喂魚!”
他的傲慢被恐懼和羞辱碾碎,剩下的,只有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般的瘋狂。
甲板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共和國的士兵們,大多是訓練有素的炮手、機械師和水兵。
他們習慣了在安全的距離上,用精準的炮火毀滅敵人。
他們手中的制式步槍,在開闊地帶是致命的武器,但在擁擠、混亂、處處是障礙物的甲板上,卻顯得笨拙無比。
開槍?你可能會打中自己的戰友。
拼刺刀?他們訓練過,但他們面對的,是把殺戮當做信仰、把死亡視為榮耀的武士!
一名共和國士兵剛剛舉起帶刺刀的步槍,一名身材矮小的朝和武士已經如同鬼魅般貼近他的身側,手中的短刀“噗”的一聲,便捅進了他的肋下。
士兵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無力地倒下。
另一邊,三名水兵背靠著背,組成了一個小小的防御圈,用步槍艱難地抵抗著。
然而,一名朝和武士竟不顧一切地迎著刺刀沖了上來,任由刺刀貫穿自己的胸膛,臉上卻露出一個猙獰而滿足的笑容。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死死地抱住了那名水兵,為身后的同伴創造了機會。雪亮的刀光閃過,三名水兵瞬間被淹沒在人潮之中。
鮮血,染紅了“云山”號的甲板。慘叫聲、槍聲、刀劍碰撞聲、臨死的哀嚎聲,與遠處船只的爆炸聲、鋼鐵的呻吟聲交織在一起,譜寫了一曲地獄的交響樂。
黃啟云如同一頭發狂的公牛,他用左輪手槍一連擊倒了三名沖上來的敵人,然后揮舞著指揮刀,與一名武士頭目狠狠地劈砍在一起。
刀刃碰撞,火星四濺。他憑借著身材和力量的優勢,一腳將對方踹倒,然后毫不猶豫地用指揮刀刺穿了對方的喉嚨。
“來啊!雜種們!來啊!”他渾身浴血,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瘋狂地嘶吼著。
建功立業的夢想早已破滅,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殺光他們!
而在另一艘戰艦,“欽州”號上,卻是另一番景象。
當陷阱發動的那一刻,姚青沒有絲毫的慌亂。
她的臉上,甚至沒有憤怒和恐懼,只有一種預言成真后的冰冷與死寂。
“全艦,防沖擊準備!”她的聲音,是這片混亂中最冷靜的命令。
“所有非必要人員,進入船艙!關閉所有水密門!”
“甲板衛隊,分發霰彈槍和手榴彈!在所有登船點,建立交叉火力網!”
“炮術長!放棄主炮!命令所有副炮和速射炮,裝填霰彈!給我對準海面,無差別射擊!把那些小船,全部給我打成碎片!”
一道道清晰、果斷的命令,通過艦內廣播,傳達到了“欽州”號的每一個角落。
在其他戰艦陷入白刃戰的恐慌與混亂時,“欽州”號像一只受驚后立刻豎起全身尖刺的刺猬,迅速地完成了戰斗姿態的轉換。
幾艘試圖靠近的朝和舢板,還沒來得及拋出鉤鎖,就被“欽州”號舷側速射炮噴吐出的密集鋼珠風暴,連人帶船撕成了漫天血霧。
一名僥幸攀上甲板的朝和武士,剛剛露頭,就被三支霰彈槍同時噴出的火舌,轟得倒飛出去,身體在半空中就已經不成形。
“欽州”號,憑借著姚青超乎常人的冷靜和正確的應對,暫時成了一座難以逾越的鋼鐵堡壘。
但她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他們的船被兩艘失控的友艦卡住了,動彈不得。彈藥是有限的,敵人的數量,卻是無窮無盡。
她拿起望遠鏡,望向旗艦“定遠”號的方向。
“定遠”號的處境,比任何一艘戰艦都要凄慘。
作為艦隊的領頭羊,它承受了來自李瞬臣主力艦隊最猛烈的沖擊。
三艘巨大的朝和福船,以自殺式的姿態,從正面和兩側死死地“抱”住了它。無數的朝和士兵,正順著三艘船的甲板,如同潮水般涌向“定遠”號。
“定遠”號的甲板,已經徹底淪為了絞肉機。
李世忠站在艦橋里,透過布滿裂紋的舷窗,看著外面的人間地獄。
他的臉上一片死灰,那張雕塑般堅毅的面孔,第一次出現了龜裂。
他猛地一拳砸在龜裂的舷窗玻璃上,碎裂的玻璃渣混著指骨的鮮血,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疼痛,尖銳的疼痛,如同閃電般貫穿了他的神經,卻也驅散了他腦海中那片死寂的絕望。
婦人之見……
不足為慮……
姚青那清冷而堅決的聲音,黃啟云那嗜血而狂熱的嘶吼,沐瑤閣下那冰冷而決絕的意志……一幕幕,一聲聲,如同鬼魅般在他腦中糾纏、撕扯。
他錯了。
從他選擇追擊的那一刻起,他就錯了。
他將這支傾注了共和國無數心血的無敵艦隊,親手帶進了地獄。
但……這就結束了嗎?
李世忠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窗外那片修羅場。
他看到自己的士兵,那些曾經在訓練場上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此刻正像牲畜一樣被屠宰。
他看到黃啟云像一頭瘋牛般在甲板上劈砍,身上插著兩支斷箭,卻依舊在咆哮。
他看到一艘又一艘的戰艦被敵人的舢板淹沒,共和國的龍旗被砍斷,墜入血海。
不。
還沒有結束。
他李世忠,可以死在這里。
南海艦隊,也可以覆滅在這里。
但共和國的軍魂,不能死!
龜裂的面孔上,死灰般的顏色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入絕境的、燃燒的赤紅。
他抓起艦內通話器,不是為了求援,不是為了下令撤退,而是為了點燃那最后的,也是最原始的火焰。
“南海艦隊全體官兵!聽著!”
他的聲音不再平穩,帶著砂紙摩擦般的粗糲,卻蘊含著一股刺穿所有噪音的瘋狂力量,通過公共頻道,傳遍了每一艘正在浴血奮戰的戰艦。
“看看你們自己!看看你們身邊的戰友!”
混亂的甲板上,一名正用步槍笨拙格擋的水兵動作一滯。
廝殺中的黃啟云,刀鋒也慢了半分。在“欽州”號的艦橋里,姚青握著送話器的手微微一緊。
“你們當中,有多少人是從陸軍爬出來的?有多少人是在泥漿和血水里打過滾的?有多少人,曾經用刺刀和敵人臉貼著臉,感受過他們喉嚨里噴出的熱血?!”
李世忠的咆哮,如同重錘,狠狠地砸在每一個士兵的心臟上。
是的,他們是海軍。
是共和國新時代最精銳的技術兵種。
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三年前,五年前,不過是陸軍里最普通不過的大頭兵。
他們是在尸山血海的統一戰爭中幸存下來的老兵,是在殘酷的選拔中脫穎而出的精英。
他們的肌肉里,還記憶著刺刀的用法。
他們的骨子里,還烙印著陸地上的血腥。
“難道穿上了這身海軍軍服,當了幾天炮手,你們就忘了怎么殺人了嗎?!忘了刺刀捅進肉里的感覺了嗎?!”
“我告訴你們!我們是軍人!共和國的軍人!軍人的天職,就是殺光我們面前的每一個敵人!不管是在海上,還是在陸地!不管是用炮,還是用刀!”
“現在,敵人就在我們臉上!就在我們船上!他們想把我們當豬狗一樣宰了!”
李世忠的聲音已經嘶啞,如同困獸的悲鳴,卻又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扔掉你們手里那沒用的燒火棍!拔出你們的刺刀!拿起你們的扳手!用你們的拳頭!用你們的牙齒!”
“告訴這幫狗娘養的矮子!我們炎黃共和國的軍人,就算是死,也要從他們身上活生生撕下一塊肉來!”
“現在!所有人!”
他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最后的嘶吼:
“跟我一起——殺!!!”
“殺——!!!”
這聲嘶吼,如同燎原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片絕望的戰場。
“云山”號甲板上,一名年輕的水兵被這句話吼得渾身一震。
他看著手中因為距離太近而毫無用處的步槍,又看了看獰笑著撲上來的敵人,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他怒吼一聲,不再試圖拼刺,而是將步槍橫著掄起,用堅硬的槍托狠狠地砸在了那名武士的側臉上!
“咔嚓!”
骨骼碎裂的脆響清晰可聞。那名武和士的半邊臉都塌了下去,鮮血混著牙齒飛濺而出,哼都沒哼一聲便軟倒在地。
水兵一擊得手,仿佛打開了身體里某個塵封的開關。
他扔掉步槍,從地上撿起一把掉落的武士短刀,嘶吼著反撲向另一名敵人。
另一邊,三名被逼到角落的水兵對視一眼,同時怒吼。
他們不再防守,而是同時向前,用身體撞向敵人,用拳頭砸向敵人的面門,用手指摳向敵人的眼睛。
一名水兵被武士刀貫穿了腹部,他卻死死抱住敵人,張開嘴,狠狠地咬在了對方的脖子上!
鮮血噴涌,那名武士發出凄厲的慘叫,兩人一同滾倒在地。
戰斗的慘烈程度,在這一刻,被推向了一個全新的、野蠻的維度。
這不再是技術兵種的戰斗,而是兩群野獸最原始的撕咬。
共和國的士兵們,徹底放棄了他們不熟悉的甲板戰術。
他們用起了在陸軍新兵營里學到的最骯臟、最實用的格斗技巧。
槍托、工兵鏟、消防斧、撬棍……船上一切堅硬的物體,都成了致命的武器。
當武器脫手,他們就用拳頭、用膝蓋、用牙齒。
甲板上,一名身材高大的共和國輪機兵,**著上身,渾身沾滿了油污和鮮血。
他手中沒有武器,只是憑借著蠻力,將一名矮小的朝和武士按在地上,用砂鍋大的拳頭,一拳一拳地砸向對方的腦袋,直到那顆腦袋變成一灘模糊的血肉。
黃啟云更是殺紅了眼。他扔掉了那把象征意義大于實戰的指揮刀,從一名死去的戰友手中奪過一支帶刺刀的步槍,如同揮舞一根長矛。
刺、挑、砸、掃,大開大合,每一擊都帶著風聲。
他身前身后,已經躺了七八具朝和士兵的尸體。
他的瘋狂,甚至讓那些悍不畏死的武士都下意識地避其鋒芒。
“定遠”號的艦橋門被一腳踹開。
李世忠提著一把消防斧,渾身浴血地走了出來。
他身后,跟著僅剩的十幾名警衛和參謀,人人手中都拿著武器,從手槍到撬棍,不一而足。
“總司令!”一名參謀驚呼。
李世忠沒有理會他,只是用那雙赤紅的眼睛掃視著已經淪為人間地獄的甲板。
他看到了自己的士兵在殊死搏斗,看到了敵人在潮水般涌上。
他舉起消防斧,指向前方,聲音嘶啞地吐出一個字:
“上!”
說罷,他第一個沖了下去,如同一頭蒼老的雄獅,沖向了屬于他的最后戰場。
雙方的士兵,都在以極快的速度死亡。
朝和國的武士們,擁有更精湛的格斗技巧和更強的個人戰斗意志。
但共和國的士兵,擁有更強壯的體魄和被逼到絕境后的瘋狂。
往往是一名武士干凈利落地殺死一名共和國士兵,但下一秒,他就會被另外兩名不要命的士兵撲倒,同歸于盡。
鮮血匯聚成溪流,順著甲板的傾斜流入大海,將船舷兩側的海水染得更紅。
斷肢殘骸,隨處可見。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硝煙和內臟混合在一起的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