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銅鈴在涼夜里晃出細碎的響,江晚寧剛扶著陳夫人轉過抄手游廊,便見影壁后立著個玄色短打的身影——腰懸長刀,面罩遮了大半張臉,袖口還繡著臨江府縣衙的銅印紋樣。
陳夫人指尖猛地攥緊了袖口的蘭草繡帕,夜半官差上門歷來不是吉兆,她強壓著心頭的慌,聲音里帶了幾分刻意放緩的溫和:“不知這位官爺深夜造訪,可有要事?”
面罩下的聲音像是裹了層潮棉,悶悶地透出來:“陳夫人,安世子差屬下送信兒回來——陳大公子方才在縣衙突然暈厥,此刻他與安世子已按規矩隔離,世子怕您憂心,特意讓屬下來說一聲。”
“暈厥?隔離?”這兩個詞像重錘砸在陳夫人心頭,她身子晃了晃,眼前猛地一黑,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師母!”江晚寧忙伸手托住陳夫人軟下來的身子,指尖觸到一片冰涼的冷汗。
她高聲喚來兩個手腳麻利的婆子,小心翼翼地將人扶進內室的拔步床,又掐了掐陳夫人的人中,見人氣息漸穩,才轉身看向官差。
她指尖還沾著師母的汗,卻強定了神,屈膝福了福:“勞煩官差大哥跑這一趟。我這就讓人收拾些換洗衣物與常用之物,還請您代為轉交。另外……不知陳先生如今如何了?”
“陳先生正與孟知縣在正堂議事,今夜怕是回不去了,暫無大礙。”
江晚寧的心稍稍落地,卻又想起里頭的人,咬了咬唇:“官差大哥,能否通融一二?我就跟著過去遠遠看一眼青山兄長與安世子,絕不靠近,也絕不添亂。”
官差皺著眉沉吟,江晚寧見狀,忙從荷包里摸出幾枚沉甸甸的銀錁子,趁著官差分神的間隙,悄悄塞進他掌心。
銀錠的涼意透過布帛傳來,官差喉結動了動,終是松了口:“姑娘收拾妥當了便隨我來,只是切記,不可過界。”
“多謝大哥!”江晚寧松了口氣,忙囑咐婆子給陳夫人守著,又喚來春桃:“你去我房里取青山兄長與安世子的日常所需之物,再包些點心一類放的住的吃食,讓小廝快些備好。”
春桃剛應下,見她轉身要走,急忙拉住她的袖口:“姑娘!方才我聽婆子說,陳大公子怕不是染了瘟疫才暈的,您這去了……”
“不去看一眼,我不安心,師母醒了也會不安心。”江晚寧輕輕掙開她的手,眼底亮得像淬了星子,“你看好師母,若半個時辰后她還沒醒,就去本草堂請李大夫,切記別讓她出門。”
春桃知道她性子,只能紅著眼點頭:“姑娘一定當心,若有差池,奴婢……”
“放心。”江晚寧拍了拍她的手背,轉身取了塊細紗布蒙住口鼻,跟著官差往門外走。
子時的街面靜得只剩風卷枯葉的聲,縣衙門口的紅燈籠泛著暖而沉的光,四個持戟兵卒守在門口,見了官差才側身讓開。
往里走時,每過一道院門都有兵卒盤問,空氣中飄著艾草與苦藥混合的氣味,刺得人鼻腔發緊。
“姑娘,安世子與陳大公子就在里頭,屬下只能送您到這。”官差停在一間耳房外,“門窗封了,只留了個小口遞東西,您別靠近。”
江晚寧點點頭,提著包袱走到門邊,指尖輕叩了叩木板。
“是誰?”門內傳來安沐辰的聲音,帶著難掩的疲憊。
“是我。”
話音剛落,門內便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接著門板上的小口被推開——安沐辰也戴了面罩,額前的碎發沾著薄汗,剛要湊近看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往后退了兩步,眼底的焦急幾乎要透過布帛溢出來:“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在家待著嗎!”
“師母聽了消息暈了過去,我若不來,她醒了定然也要跑一趟。”江晚寧把包袱從小口塞進去,聲音軟卻堅定,“青山兄長怎么樣了?”
安沐辰的肩膀垮了垮,指尖攥著包袱的系帶,指節泛白:“他已經開始開始發熱了,我用涼水擦了好幾遍身子,體溫也沒降下來……怕是......二殿下的人遲遲不到,臨江府已經沒有多少草藥了,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那你呢?”江晚寧急忙追問,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圈,生怕看到半分異樣。
“我還好,只是我不能棄兄長于不顧。”安沐辰抬眼看向她,借著屋內昏黃的燈光,望著門口那道纖瘦卻挺直的身影,喉結動了動,“雪兒,等二殿下到了,我就安排你和春桃離開臨江府,這里太危險了。”
“我不走。”江晚寧打斷他,“眼下這種情況我怎能一走了之?當務之急是找到對癥的藥,你和青山兄長千萬別放棄,我跟師母也不會放棄的。”
安沐辰猛地一震,從前他總覺得她是溫室里的嬌花,風吹不得雨淋不得,可此刻見她頂著夜色闖來,眼神亮得像燃著的燈,才忽然發覺,這朵花早已有了直面風雨的筋骨。
他有好多話想說,想告訴她自己有多怕再也見不到她,可話到嘴邊,卻只化作一句:“我……我答應你。”
“你若有需要,就托官差找我。”江晚寧又叮囑了幾句,“陳先生和師母那邊我會照看,你們不必擔心。”
“好。”
“包袱里是些吃食和生活用品,缺什么就說,我還會派人來送東西的。”
“嗯。”
安沐辰此刻不敢抬頭,只能江晚寧說什么就是什么。
江晚寧見狀也不再久留,轉身時,眼角的余光瞥見安沐辰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卻又在半空僵住,最終只能無力地垂下去。她咬了咬唇,加快腳步消失在夜色里。
馬車轱轆壓過青石板路,發出“咯噔咯噔”的響。江晚寧靠在車壁上,指尖無意識地劃著車板,腦子里飛速過著醫書里的記載——《千金方》言“疫毒者,清熱祛邪為主”,可尋常清熱藥不管用,難道這疫毒有變異?
她想起之前在書中見過“青蒿可祛暑熱”的記載,只是青蒿性涼,能不能治瘟疫?或許……可以試試不同的炮制方法?
思緒正亂著,馬車忽然停了。小廝掀開車簾,聲音帶著急意:“姑娘,夫人醒了,正問您呢!”
江晚寧急忙跳下車,先去耳房換了身干凈的細棉布裙,又讓婆子燒了艾草熏了衣擺,才敢往內室去。剛到門口,就聽見陳夫人急切的聲音:“雪兒回來了嗎?快讓她進來!”
“師母,我在。”江晚寧站在門檻外,沒敢靠近,“您身子還弱,別起身。”
陳夫人撐著身子坐起來,眼底滿是紅絲:“青山怎么樣了?沐辰呢?他們是不是……是不是染了瘟疫?”
江晚寧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眼底閃過一絲愧疚,卻還是扯出個溫和的笑:“師母您別擔心,青山兄長只是勞累過度暈了過去,沒染瘟疫。他怕您牽掛,特意讓我告訴您,等歇兩天就回來了。安世子也好好的,正陪著他呢。”
“真的?”陳夫人顯然有些不信,聲音里帶著顫。
“真的。”江晚寧往前挪了半步,聲音放得更柔,“陳先生還在縣衙議事,等忙完了就回來。府里的事有我,您安心養著,等青山兄長回來,還得靠您照顧呢。”
陳夫人這才稍稍放下心,點了點頭:“好,好……那你也別太累了,有事就讓下人去做。”
“我知道。”江晚寧又陪她說了幾句,見她神色漸緩,才悄悄退了出去。
走到廊下,夜風卷著艾草的氣味吹來,她眼底的溫和漸漸褪去,只剩下堅定。轉身往書房去時,她在心里默念:一定有辦法!一定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