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相信。

信王府中舉案齊眉、登基初期相互扶持、他伏案批閱奏折時她在一旁紅袖添香——

往昔的回憶是如此真實，他的夫君，又怎么會說變就變。

變得如此不近人情？

周皇后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行將奪眶而出的淚水逼回。

她轉(zhuǎn)向王承恩，平和問道：

“王公公，不知陛下今夜究竟去了何處？”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暖閣方向，臉上露出為難之色。

但面對皇后詢問，又不敢不答，只得老老實實地說：

“回娘娘，陛下……只是讓奴婢備車，去北城轉(zhuǎn)了轉(zhuǎn)。”

“北城？”

周皇后秀眉微蹙：

“可是為明日皇極殿拍賣仙丹之事，去見了哪位閣老？”

王承恩搖了搖頭：

“陛下的馬車只在幾條街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并未在任何府邸前停留，也未曾召見任何人。”

周皇后疑惑更深。

既非私會大臣，深夜微服，又能所為何事？

但她知道，從王承恩這里恐怕問不出更多了。

于是不再追問，只整理了一下鬢發(fā)，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得體溫婉的微笑。

她示意宮女留在外面，自己掀開門簾，走入了暖閣。

聽到腳步聲，盤膝坐好的崇禎連眼睛都未睜開，淡漠問道：

“皇后還有何事？”

周皇后走到他面前停下，再次微微一福禮，然后才抬起頭道：

“陛下，臣妾與您夫妻一體，理當(dāng)知無不言。如今宮外朝堂，關(guān)于陛下蒙真武大帝傳授仙法的傳聞，已是沸沸揚(yáng)揚(yáng)。后宮之中，諸位妹妹亦是不知真假，心中忐忑。臣妾身為后宮之主，總需得個準(zhǔn)信，也好安撫眾人。”

崇禎帝依舊閉著眼，聞言，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隨即，他寬大的道袍輕輕一揮。

暖閣頂上的特制天窗，無聲無息地滑開。

清冷的夜風(fēng)，伴隨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

與此同時，閣內(nèi)所有的燭火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同時掐滅。

唯有那束猶如聚光燈般的銀輝，籠罩在崇禎身上。

“那不是傳聞。”

崇禎終于開口，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空靈：

“朕確實得授仙法。”

說著，他修長的五指，在月光下輕輕一捻。

霎時間，幾點(diǎn)柔和瑩白、如同螢火蟲的光點(diǎn)憑空浮現(xiàn)，圍繞兩人周身飛舞了幾圈。

然后輕輕炸開，化作數(shù)朵微小卻璀璨的煙花，湮滅在空氣中。

神異的一幕，讓周皇后瞬間屏住了呼吸。

‘居然是真的……陛下當(dāng)真踏上了仙道……’

接著，崇禎帝用簡練的語言，將前日對群臣說過的關(guān)于真武大帝、以及改造大明為修真盛世的打算，扼要地復(fù)述了一遍。

然而，周皇后幾乎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月光下的側(cè)顏牢牢吸引住了。

只見清輝流淌在他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和清晰的下頜線上，勾勒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感。

疊加崇禎本就清俊的容貌，讓看起來比周皇后記憶中的少年天子，還要英俊奪目。

這時的周皇后尚顯年輕，未曾看透：

越是凜然不可侵犯之物，反倒越容易勾起人心底那份隱秘的遐想。

總之，情緒洶涌而上，沖垮了皇后應(yīng)有的矜持。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輕輕撫上了崇禎的臉頰。

觸手微涼又溫?zé)帷?/p>

矛盾重重，難以言喻。

“……”

崇禎霎沉默了。

身體有瞬間的僵硬。

但沒有立刻推開。

周皇后仿佛得到了默許，膽子更大了一些，手指順著他的臉頰輪廓緩緩滑動。

最終滑到了他凸起的喉結(jié)處。

這時，崇禎帝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皇后若是摸夠，便早些回去歇息。”

周皇后如同被燙到一般，臉上飛起兩朵紅云。

她慌忙起身后退一步，聲音細(xì)若蚊蚋，充滿羞窘：

“臣妾……臣妾失態(tài)了，請陛下責(zé)罰。”

崇禎沒有理會她的請罪，只是重新閉上了眼睛，維持盤腿的姿勢。

周皇后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qiáng)平復(fù)下來。

她想起今日來的另一個目的，猶豫再三，硬著頭皮開口道：

“陛下，其實今天下午，我爹……嘉定伯來宮里找過臣妾。”

崇禎不語。

周皇后只能無奈地說下去：

“嘉定伯他……希望臣妾能在陛下面前說說情。他說仙緣難得，希望陛下能看在臣妾的份上，恩賜周家?guī)琢７N竅丸，也好讓周家子弟……能有機(jī)會為陛下、為仙朝效力。”

她盡量將話說得委婉。

說完才發(fā)現(xiàn)，這種請求根本委婉不了。

崇禎則暗暗搖頭。

今夜見皇后到訪，他便猜到周奎定然私下找過女兒。

原以為周奎頂多是想憑國丈身份，以較低的價格購得仙丹。

沒想到此人竟厚顏無恥到如此地步，直接開口索要，而且一張嘴就是“幾粒”，顯然是把周家?guī)讉€不成器的男丁都算進(jìn)去了。

簡直是把仙丹當(dāng)成了可以隨意賞賜的糖果。

見崇禎依舊毫無反應(yīng)，周皇后愈發(fā)沒底，生怕他誤會是自己主動為娘家謀利，急忙解釋道：

“陛下您是知道臣妾性子的，臣妾向來不愿以皇后之身，為家族乞求恩賞，徒惹非議。”

“只是今日我爹為了這仙緣，竟然在臣妾面前長跪不起……”

“臣妾身為人女，又如何能硬起心腸推拒？”

說到此處，丈夫的冷漠、父親的逼迫交織在一處，她的聲音已然帶上哽咽，淚水再也控制不住。

于是抬起衣袖，掩面啜泣起來。

哭聲回蕩在寂靜的暖閣中。

崇禎被擾得心煩意亂。

再讓這女人哭下去，寶貴的修煉時間就要被徹底浪費(fèi)了。

他權(quán)衡片刻，終是伸出雙臂，將周皇后攬入懷中。

周皇后先是一僵。

感受到久違的的懷抱，所有的委屈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她再也忍受不住，只緊緊抱住崇禎，將臉埋在他堅實的肩膀上。

崇禎一面有節(jié)奏地輕拍她的脊背，如同安撫嬰孩；

一面低聲念誦起一段晦澀難懂的咒文。

周皇后只覺得陛下低沉的嗓音，比他溫暖疏離的胸膛更給人安全感。

于是，哭聲戛然而止。

待周皇后沉入夢鄉(xiāng)，崇禎運(yùn)起【隔空攝物】，將熟睡的她托起，放在了暖閣內(nèi)唯一的床榻上。

“區(qū)區(qū)凡俗美色，也配擾動本座道心？”

崇禎冷然自語，準(zhǔn)備繼續(xù)被打斷的修煉。

就在他閉目凝神的前一剎那，目光無意間掃過榻上之人。

熟睡的周皇后，母儀天下的端莊華貴盡數(shù)褪去，長而密的睫毛上猶沾著細(xì)碎淚光。

有一種驚心動魄、即將破碎似的美。

崇禎動作微微停頓。

遲疑片刻，他解下身上穿著的道袍，蓋在周皇后身上。

旋即閉目掐訣，重新沐浴在月華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