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的表現也好不了太多。
幾乎沒有一次就將姿勢、呼吸、意念調整到位者。
有的腿腳麻木齜牙咧嘴;
有的因感應不到靈竅位置,氣急敗壞地抓撓丹田;
還有的人單純雜念亂飛,靜不下心來。
崇禎因之前靈識傳法消耗甚巨,于御座前闔目調息,并未第一時間分神關注下方所有人的狀態。
約莫過了半炷香,他感覺疲憊稍緩,這才重新抬起眼皮,目光緩緩掠過四十八個蒲團。
旋即,在其中一人身上頓住。
武清侯李誠銘。
自引氣嘗試開始以來,唯有他未曾動彈分毫:
頭顱低垂觸地,臀部高高撅起,形成一個極其不雅且僵硬的跪趴姿勢,顯然是最后一次向崇禎叩首謝恩的動作。
崇禎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
李誠銘氣絕身亡。
他面色青紫,嘴唇烏黑,圓睜的眼角淌有兩道已然干涸的血痕。
崇禎靈識探入其體內。
只見其丹田處根基不穩的靈竅,徹底崩潰消散。
不受控制的微弱靈力在其經脈臟腑間肆虐,造成了無法挽回的致命傷。
‘靈竅剝離,內腑盡碎……’
這便是體質與丹藥屬性沖突,加之排解不得法,引動反噬的極端后果。
崇禎微微搖頭,心中并無多少波瀾,唯有冷靜的評估:
‘也好,種竅丸試驗,正需此類案例。’
詳加記錄,崇禎后續賜丹于人,便可依據這些先兆,提前以藥物或手法疏導,避免、減輕些副作用。
時間在眾人或艱難或徒勞的嘗試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
崇禎自身狀態恢復大半。
而下方的“學生們”,也終于有了可喜進展。
將近十人,在經過反復的調整和失敗后,坐姿、手印與呼吸,總算勉強達到了《正源練氣法》入門要求的標準線。
‘依舊生澀,但至少形似了。’
崇禎視線從這些初步合格者身上移開,轉而望向了另一側黑暗。
雖然實際的物理空間仍在皇極殿內,但因【幻魂香】的法術效果,整個大殿依舊被一片利于凝神入靜的深邃黑暗所籠罩。
唯眾人所在的蒲團區域隱有微光。
而在更深的黑暗里,還藏著另一批人——原先立于屏風之后旁觀的盧象升、周遇吉、徐光啟、李邦華等人。
他們同樣見證了,崇禎方才傳法的一切。
此時,崇禎略一沉吟,翻手取出另一份幻魂香與靈石,將其引燃,續上即將消散的幻境。
隨即長身而起,步履無聲地走下御座丹陛,來到十幾步外的一處黑暗邊緣。
他伸出手指,輕輕打響。
“叮——”
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透明的漣漪蕩漾開來。
黑暗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宜人的河邊風光。
但見河水湯湯,清澈見底,沿岸垂柳依依,遠處田疇阡陌縱橫,更遠處有山巒起伏的淡影。
正是貫穿京畿、滋養北直隸大地的母親河——
永定河的某處景致。
在這幻化出的永定河畔,一位須發皆白、面容剛毅的老臣獨自站立,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愕,左右環顧這驟然發生的環境變化。
待看清不知何時已立于身側的崇禎皇帝時,他收斂心神,拂衣便要跪拜行禮:
“臣,孫承宗,參見陛下!”
“不必多禮。”
崇禎虛抬了一下手。
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孫承宗下拜的身形。
他平靜地看著這位老臣,問道:
“聽高起潛說,你入京以后,第一件事,便是急著求見朕?”
孫承宗心中一震,沒想到陛下會在此特殊時刻、以此種方式單獨召見自己,忙躬身答道:
“回陛下,正是。臣確有要事,欲面陳圣聽。”
崇禎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
同時也打量起這名在前前世歷史中,充滿悲壯色彩的棟梁之臣。
‘孫承宗,北直隸高陽人,明末罕杰出軍事戰略家。’
早年家貧苦讀,三十二歲方中舉人,后受聘于大同巡撫房守士,得以親歷邊塞,由此開始深入鉆研軍事,并非尋常紙上談兵的書生。
萬歷三十二年,他考中進士,位列榜眼,授翰林院編修,更曾擔任明熹宗朱由校的老師。
天啟二年,后金攻占遼西,明軍一潰千里。
國勢危殆之際,帝師之尊、地位清貴的孫承宗慨然自請督師薊遼。
他提出“以遼土養遼人,以遼人守遼土”的務實戰略,力排眾議,大膽重用袁崇煥、祖大壽等將領;
主持修筑了大名鼎鼎、成為明末遼東防御支柱的關寧錦防線——山海關-寧遠-錦州。
他在任上大力推行屯田、練兵、筑城三大舉措,不僅穩固了局勢,更收復失地四百余里,迫使一代雄主努爾哈赤數年不敢西進。
明末戰場赫赫有名的精銳騎兵——關寧鐵騎,亦是在孫承宗手中初具雛形,成為明末對抗后金的重要力量。
然其功績與剛直觸怒了權閹魏忠賢,致使孫承宗于天啟五年被迫辭官歸鄉。
原身崇禎皇帝即位后,孫承宗曾被重新起用,但又因大凌河之戰失利遭朝臣彈劾,二次罷官。
直至晚年,清軍攻破其家鄉高陽,時年七十六歲的孫承宗率全城軍民血戰到底,城破后慨然自縊殉國,全家百余口一同死難,氣節照耀千古。
當下,受朱幽澗的蝴蝶風暴影響——
由于皇帝閉關近一年,朝局由內閣主導,孫承宗的官場經歷也發生了些許偏差。
在不久前的“己巳之變”中,孫承宗雖臨危受命,調度包括袁崇煥部在內的援軍,最終擊退后金,穩定了北京局勢;
戰后,他還主持了被兵災破壞的遵化、永平、遷安、灤州四城的修復工作。
但因崇禎始終未曾露面,內閣并未像原有歷史那樣,給予孫承宗兵部尚書的正式頭銜,反而在四城修復工程剛剛啟動之際,便尋罪由將他罷黜,遣回了高陽老家。
好在孫承宗本就是北直隸人,家離京師不算遙遠。
故而崇禎出關后,一道詔令,他僅用了幾日時間,便再次風塵仆仆地趕回了這座承載著他無數抱負與遺憾的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