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圖,興奮地壓低聲音:“小姐,您是要……”
林焦焦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臉上依舊是那副人畜無害的甜笑:
“急什么?好戲,總要等角兒都到齊了才開場。”
她慢條斯理地合上賬本,放回盒中。
“小蝶,去廚房傳我的話,就說今日的晚膳不合胃口,勞煩他們重做一份清爽小粥并幾樣時新小菜送來,態度客氣些”
小蝶雖不解,還是依言去了。
阿阮站在一旁,清冷的眸子看著林焦焦,心底疑惑更深。
這位大小姐,手握證據卻不立刻發作,反而還要客客氣氣地讓廚房重做?
她到底想做什么?
沒多久,小蝶回來了,臉色不太好看:“小姐,廚房那個張婆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說這個時辰灶火都歇了,重做不了!
還說、還說大小姐若是金貴,明日她早些備著!”
林焦焦聞言,非但不惱,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眼底卻淬了冰。
“灶火歇了?也好。”
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擺。“小蝶,阿阮,隨我去母親那兒坐坐。”
此時,永昌侯夫人趙氏剛用過晚膳,正靠在榻上由丫鬟捶腿。
聽聞林焦焦來了,還有些意外。
“母親安好。”林焦焦進來,規規矩矩行了禮,笑容溫婉。
“快起來,這時候過來,可用過飯了?”趙氏對這個近來表現迥異的嫡女,觀感復雜,但表面功夫還是做的。
林焦焦在趙氏下首坐了,輕輕嘆了口氣,臉上帶出幾分恰到好處的委屈和無奈:
“正要跟母親說呢,方才廚房送去的飯菜,許是如今府里用度緊張,那菜色實在有些難以下咽。
女兒便想著讓廚房重做份清淡的,誰知張管事說灶火歇了,做不了。
女兒想著,定是廚房事務繁忙,張管事一時情急,說話沖了些,母親千萬別怪罪她。”
府里用度緊張?她這當家主母怎么不知道?灶火歇了做不了?
堂堂侯府大小姐,想吃口熱乎飯菜都吃不上了?那張婆子還敢給嫡女甩臉子?
趙氏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她之前分走王姨娘一部分管家權,這廚房正是歸她直管的地盤
底下人竟敢如此陽奉陰違,怠慢嫡女,這打的可是她這主母的臉
“竟有此事?”趙氏坐直了身子,語氣不悅
“焦焦受委屈了,來人,去把廚房張管事給我叫來!”
林焦廉連忙擺手,一副息事寧人的模樣:“母親,不必興師動眾的。張管事想必也是一時忙碌,并非有意。
女兒餓一頓不打緊,只是想著,如今父親朝中事務繁忙,若是回府連口可心的飯菜都用不上,豈不是女兒們的罪過?
再者,若是讓外人知道咱們侯府連大小姐的膳食都如此敷衍,只怕于父親官聲有礙……”
趙氏的臉色更加難看。她可以不管林焦焦吃不吃得飽,但不能不顧及永昌侯的體面和自己的管家能力
“忙?再忙也不能亂了尊卑規矩!”趙氏語氣嚴厲,“我看她是越發不懂分寸了!”
正說著,那張管事被帶了進來。
她顯然沒料到夫人會親自過問,一進來看到林焦焦也在,心里就咯噔一下,但面上還強自鎮定,給趙氏行了禮。
“張管事,”趙氏冷眼看著她,“大小姐的晚膳,是怎么回事?”
張管事眼珠一轉,立刻叫起屈來:“夫人明鑒啊!
實在是今日采買的菜蔬不甚新鮮,灶上的人手又不足,這才怠慢了大小姐。老奴已經知錯了,明日一定給大小姐備好……”
“菜蔬不新鮮?”林焦焦忽然輕聲插話,語氣帶著一絲天真的疑惑
“可我方才看母親桌上的殘羹,那清蒸鰣魚,蔥綠姜黃,甚是新鮮呢。
難道廚房采買,還分著批次,專挑不新鮮的往各房送嗎?”
張管事被她問得一噎,臉色變了變。
林焦焦不等她辯解,又轉向趙氏,語氣懇切:“母親,女兒并非挑剔之人。
只是想著,如今府中事務由母親掌管,千頭萬緒,難免有顧不到之處。
底下人若都像張管事這般,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豈不是讓母親辛勞,還落個管理不善的名聲?
女兒看著,實在心疼母親。”
趙氏哪里聽不出這話里的機鋒,她盯著張管事,目光銳利:
“張管事,大小姐問你話呢?采買的菜蔬,到底新不新鮮?人手,到底足不足?”
張管事冷汗都下來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林焦焦見狀,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那張記錄著廚房采買新鮮時蔬一天二十兩銀子的單據,輕輕放在趙氏面前的小幾上。
“母親您看,這是上個月廚房采買的記錄,光是時蔬一項,每日便是二十兩的開銷。
女兒想著,若是這二十兩銀子都買不來新鮮菜蔬,那定是采買的人不盡心,或是…其中另有蹊蹺。
母親執掌中饋辛苦,萬不能被這些小人蒙蔽,平白擔了苛待子女、治家不嚴的名聲啊。”
證據擺在眼前,趙氏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
一天二十兩銀子,就買回些蔫黃菜葉?
當她這主母是傻子嗎?
“好!好個張管事!”趙氏猛地一拍桌子,“竟敢如此欺上瞞下,中飽私囊!
來人!給我掌嘴二十,革去管事之職,連同她那個負責采買的婆子,一并攆出府去!永不錄用!”
張管事嚇得癱軟在地,連聲求饒:“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老奴知錯了!是……是王姨娘她……”
“閉嘴!”趙氏厲聲喝止,眼神警告地瞪著她。
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絕不能擺到明面上
張管事頓時噤若寒蟬,面如死灰地被拖了下去。
趙氏處理完張管事,看向林焦焦,眼神復雜。
“焦焦受委屈了。”趙氏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母親定會好好整頓廚房,絕不會再發生此類事情。”
“母親明察秋毫,女兒感激不盡。”林焦焦起身,恭敬行禮,臉上笑容真誠
“那女兒就不打擾母親休息了。”
帶著小蝶和阿阮走出主院,小蝶簡直要蹦起來,壓低聲音興奮道:
“小姐!您太厲害了!那張婆子活該!看以后誰還敢克扣咱們的份例!”
阿阮跟在身后,看著林焦焦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沉靜的側臉,心中震撼無以復加。
她原以為會是一場激烈的對峙,沒想到,大小姐只是輕描淡寫地去了主母院里“坐了坐”,說了幾句“體貼話”,就把一個盤踞廚房多年的管事連根拔起,還讓主母無話可說。
這份心智,這份手段,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林焦焦感受到阿阮的目光,側頭看她,微微一笑,月光在她眼中流淌,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淡然。
“阿阮,你看,”她輕聲說,像在教導,又像在自語
“有時候,打倒一個人,未必需要自己動手。
借力打力,順勢而為,既清了障礙,又不臟自己的手,豈不更好?”
阿阮看著她,清冷的眸子里,有什么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回到錦繡閣,果然沒過多久,廚房就派人送來了熱氣騰騰、精致可口的宵夜,態度恭敬得近乎諂媚。
林焦焦看著滿桌菜肴,拿起筷子,嘗了一口,點頭:“嗯,這次的菜,很新鮮。”
她放下筷子,對伺候在一旁的新調來的廚房副管事淡淡道:“以后錦繡閣的份例,按規矩,一分不少地送來。若再有一次不新鮮……”
她沒說完,只是抬起眼,靜靜地看著那副管事。
那副管事被她看得后背發涼,連忙躬身:“大小姐放心!絕不會有下次!絕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