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白玉簪靜靜地躺在錦盒中,通體無瑕,觸手生溫,雕成簡單的云紋式樣,看似樸素,細看卻能發現云紋的走勢透著難言的韻律,絕非尋常匠人能雕琢出來。
林焦焦的手指在錦盒邊緣輕輕劃過,卻沒有立刻去碰那支簪子。
小蝶在一旁看得分明,自家小姐盯著那支白玉簪已經快一炷香的時辰了,眼神復雜得讓她這個做丫鬟的都看不透。
“小姐,”小蝶試探著開口,“這白玉簪瞧著比那珊瑚簪貴重多了,江大人是不是對您……”
“休得胡言?!绷纸菇勾驍嗨曇舨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
阿兄他怎么可能…可前世他為何要赴死?她真的不懂
小蝶立刻噤聲,不敢再多嘴。
林焦焦終于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溫潤的玉質,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讓她紛亂的心緒稍稍沉淀。
江潯派人送來這簪子時,只讓張嬤嬤傳了一句話:“珊瑚艷麗,易招眼,白玉清雅,更宜日常。”
她將白玉簪拿起,對著銅鏡,緩緩插入發髻。
鏡中的少女,眉眼間還帶著幾分未褪盡的稚氣,卻被那支素雅的白玉簪平添了幾分清冷沉靜的氣韻。
不得不說,江潯的眼光極毒,這支簪子的確更適合她
“收起來吧?!彼戳艘粫海瑓s又將簪子取下,放回錦盒中
“今日還是用那支普通的銀簪即可?!?/p>
小蝶應了一聲,小心地將錦盒收好,心中卻暗暗納悶,小姐明明是有些在意江大人的吧?否則為何獨獨對他的東西如此斟酌?
那陸小將軍送的珊瑚簪,小姐雖也收了,卻不見這般反復思量。
林焦焦不知小蝶心中所想,她只是本能地覺得,江潯的東西,不能輕易對待。
她這邊心緒微瀾,倚梅園內,氣氛卻與錦繡閣截然不同,那是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怨毒與焦躁。
“娘!難道我們就真的拿那個小賤人沒辦法了嗎?”林清清將手中的繡繃狠狠摔在桌上,上好的蘇繡被她扯得線頭亂竄
王姨娘坐在窗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她比林清清想得更深。
林焦焦近來的變化太大了,大到讓她心驚。不僅僅是變得聰明、會反擊,更重要的是,她身上似乎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底氣,一種仿佛洞察先機的沉穩。
“慌什么!”王姨娘呵斥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馬球會人多眼雜,正是動手的好時機。我已經安排好了,定叫她有去無回!”
她眼中閃過狠厲的光。
那瓶讓馬兒發狂的藥只是其一,她還有后手。
只要林焦焦上了馬球場,生死就由不得她了
“可是娘,永嘉郡主那邊……”林清清還是有些擔心。郡主的權勢,不是她們能輕易招惹的。
“永嘉郡主?”王姨娘冷笑一聲,“她再尊貴,能時時刻刻盯著林焦焦不成?
馬球場上,意外頻發,誰也怪不到我們頭上。更何況……”她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詭秘
“我收到消息,那位……似乎也對林焦焦起了些興趣,若是能借機將她也拖下水,豈非一箭雙雕?”
林清清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心中涌起一股惡毒的興奮:“娘,您是說……”
“噓——”王姨娘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神陰鷙
“隔墻有耳,你只需記住,馬球會上,無論發生什么,你都離得遠遠的,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任務,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抓住機會,最好能入了哪位貴人或者那位李公子的眼?!?/p>
林清清想到那日漱玉苑見到的溫潤公子李瑾,臉上飛起兩抹紅霞,用力點了點頭:
“女兒明白!”
與此同時,鎮北侯府。
陸昭烈正被他母親,鎮北侯夫人拉著試穿新做的騎射服。
“娘,我都多大的人了,還用您親自盯著試衣服?”陸昭烈有些不耐煩地扯著衣領,心思早就飛到了兩天后的馬球會上
他想著那天茶樓里林焦焦戴著珊瑚簪的模樣,想著她對自己露出的淺淺笑意,心頭就像揣了個小火爐,暖烘烘的。
鎮北侯夫人看著兒子那副神游天外的樣子,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多大?多大在娘眼里也是孩子!
這次馬球會,京里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會去,你給我收收你那毛躁的性子!
別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槍,也學學人家李翰林家的公子,溫文爾雅,那才叫世家風范!”
陸昭烈一聽李翰林家的公子,眉頭就皺了起來:“學他做什么?一股子文弱書生氣!男兒丈夫,當保家衛國,建功立業!”
“你呀!”鎮北侯夫人氣得直戳他額頭
“建功立業也不耽誤你成家!我告訴你,這次馬球會,你給我好好表現,若是能得了哪家小姐的青眼……”
“娘!”陸昭烈猛地打斷她,臉漲得通紅
“我的事不用您操心!我心里有數!”
“你有數個屁!”鎮北侯夫人難得說了句粗話,“別以為娘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永昌侯府那個林焦焦是吧?
我告訴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她那個身份,那個名聲,怎么配得上你?”
“她怎么就不配了?”陸昭烈梗著脖子反駁,聲音不自覺地拔高
“焦……林小姐她聰慧堅韌,品性高潔,比那些只會吟風弄月的所謂才女強多了!她寫的詩,連永嘉郡主都贊不絕口!”
“你!”鎮北侯夫人見他如此維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再怎么樣,也是個內宅女子,名聲有瑕!你是我鎮北侯府唯一的世子,你的婚事關系到整個陸家的未來,豈能兒戲!
那林焦焦,不過是仗著幾分小聰明和永嘉郡主的勢,誰知道內里是個什么貨色!
你趁早給我歇了心思!”
母子倆爭執不下,氣氛僵持。
陸昭烈看著母親斬釘截鐵、毫不退讓的態度,胸口堵得發慌。
他只是想對一個人好,想護著她,怎么就這么難?
難道出身和那些虛無縹緲的名聲,就那么重要嗎?
他猛地轉身,氣沖沖地往外走。
“你去哪兒?”鎮北侯夫人在身后喊道。
“出去透透氣!”陸昭烈頭也不回,聲音悶悶的。
他需要冷靜一下,也需要……做點什么。
夜色漸深,錦繡閣內,林焦焦正準備歇下,窗外卻又傳來了熟悉的輕微響動。
她動作一頓,示意正準備放下床帳的小蝶和阿阮稍候。
支摘窗被輕輕推開,陸昭烈帶著一身夜露的微涼氣息,再次出現在窗外。
只是這一次,他臉上不見了往日的燦爛笑容,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郁色
“嬌嬌,”他看著她,聲音有些低啞
林焦焦看著他與平日不同的神色,心頭微動:“怎么了?”
陸昭烈張了張嘴,想到母親的警告,那些話在喉嚨里滾了滾,終究沒能說出口。
他不能讓她知道母親對她的偏見,那只會讓她難過。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巧的、牛皮制成的護腕,遞了進來:“這個給你。我親手做的,里面襯了軟牛皮,騎馬的時候戴著,不容易磨傷手腕。”
那護腕針腳細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林焦焦接過護腕,指尖感受到牛皮粗糙溫暖的質感,再看看少年強顏歡笑卻難掩關切的眼神,心中五味雜陳。
她看得出他有心事,但他不說,她也不便多問。
“謝謝。”她輕聲道。
“跟我還客氣什么?!标懻蚜铱粗障?,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又叮囑道,“記住,到時候跟緊永嘉郡主,或者來找我”
林焦焦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陸昭烈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將她此刻的模樣刻在心里,這才低聲道:“那我走了?!鄙碛耙婚W,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林焦焦握著那副還帶著他體溫的護腕,站在窗邊,久久未動。
小蝶和阿阮對視一眼,默默退到一旁。
夜風吹動窗欞,發出細微的聲響。
她轉身,走向妝臺,目光再次落在那閉合的錦盒上。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