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球會這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
皇家馬球場外的車馬絡(luò)繹不絕,香車寶馬,環(huán)佩叮當(dāng),各府貴人陸續(xù)抵達(dá),一派繁華熱鬧景象。
永昌侯府的馬車停下,因正妻不愛出席,常常由姨娘出面,這般,王姨娘率先下車,今日她打扮得格外雍容,臉上帶著得體笑容,與相熟的夫人們寒暄。
林清清跟在她身后,穿著一身嬌嫩的鵝黃色騎裝,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戴著全套赤金頭面,努力維持著端莊姿態(tài),眼神卻忍不住四下逡巡,尋找那日漱玉苑碰巧見過的李瑾公子的身影。
林焦焦最后下車,她依舊選擇了那身不起眼的月白襦裙,只在發(fā)間簪了那支素銀簪子,腕上戴著陸昭烈送的牛皮護(hù)腕。
她神色平靜,目光淡淡掃過喧鬧的人群,將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盡收眼底。
“焦焦妹妹!”永嘉郡主的聲音帶著歡快傳來,她今日一身火紅色騎裝,英姿颯爽,在一眾貴女中格外顯眼。
她幾步走過來,親熱地挽住林焦焦的胳膊,目光在她身上一轉(zhuǎn),微微蹙眉
“你怎么穿得這般素凈?今日可是要上場打球的!”
林焦焦微微一笑:“我不擅騎術(shù),只是來為郡主和大家助威的。”
“那怎么行!”永嘉郡主不依,“來了馬球場,哪有不上場的道理?待會兒我挑匹溫順的小馬給你,保管沒事!”她說著,不由分說地拉著林焦焦就往里走。
王姨娘看著兩人親密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陰霾,隨即又換上笑容,與身旁的夫人低語:“郡主就是孩子心性,對我們焦焦倒是格外親近。”
那夫人笑著附和:“林大小姐才貌雙全,得了郡主青眼也是常理。”
林清清跟在后面,聽著周圍的議論,看著林焦焦被永嘉郡主如此看重,指甲幾乎要掐進(jìn)掌心。
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冷靜,好戲還在后頭。
馬球場內(nèi)早已布置妥當(dāng),彩旗飄揚(yáng),看臺之上座無虛席。
永嘉郡主身份尊貴,自有最好的位置。
她拉著林焦焦在自己身邊坐下,興致勃勃地指著場上正在熱身的各府公子們品頭論足。
“瞧那個(gè),安國公世子,球技不錯,就是人花心了點(diǎn)……”
“那邊那個(gè)穿藍(lán)衣的,是兵部侍郎家的,馬術(shù)精湛,就是長得黑了點(diǎn)……”
“哎,你看那邊!李瑾公子也來了!”永嘉郡主忽然眼睛一亮,指著不遠(yuǎn)處看臺。
林焦焦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李瑾與幾位文人模樣的公子坐在一處,他似乎也看到了她們,隔著人群,溫和地頷首示意。
林清清也看到了李瑾,臉上立刻飛起紅霞,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露出自認(rèn)為最得體的笑容。
永嘉郡主湊到林焦焦耳邊,壓低聲音笑道:“瞧見沒?李公子往這邊看呢!我看他八成是在看你!”
林焦焦臉頰微熱,垂下眼眸:“郡主又拿我說笑。”
“誰跟你說笑了?”永嘉郡主挑眉,“本郡主眼光準(zhǔn)得很!不過……”她話音一轉(zhuǎn),帶著點(diǎn)促狹,“有些人怕是坐不住了。”
林焦焦抬眼,只見陸昭烈不知何時(shí)已來到了她們看臺下方。
他穿著一身靛藍(lán)色騎射服,更顯得身姿挺拔,朝氣蓬勃。
他正抬頭望上來,目光灼灼地落在林焦焦身上,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燦爛笑容,用力朝她揮了揮手。
“林大小姐!”他聲音洪亮,引得周圍不少人側(cè)目。
林焦焦對他微微頷首,算是回應(yīng)。
永嘉郡主用手肘碰了碰她,低笑:“看吧,我說什么來著?這莽夫小子,眼里就只看得見你。”
林焦焦被她說得有些窘迫,正要開口,卻感覺到一道清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頭,望向?qū)γ嬷骺磁_的方向。
江潯不知何時(shí)也已到場,正端坐在主看臺一側(cè),與幾位重臣低聲交談。
他今日未著官袍,是一身墨色常服,襯得面容愈發(fā)清俊冷冽。
他似乎并未特意看向這邊,但林焦焦卻莫名覺得,方才那道目光的主人,是他。
他也會來看馬球?林焦焦心中微詫。
印象里,江潯似乎對這些熱鬧場合并無興趣。
“江大人今日怎么也來了?”永嘉郡主也注意到了,有些意外,“他往常可是請都請不動的。”
林焦焦收回目光,斂下心緒:“許是公務(wù)之余,散心而已。”
此時(shí),馬球賽即將開始,各府公子們紛紛上馬,在場中列隊(duì)。
陸昭烈翻身上了一匹通體烏黑、神駿非凡的駿馬,手持球杖,在場中來回小跑,動作矯健,引得不少貴女偷偷注目。
王姨娘坐在不遠(yuǎn)處,看著場中意氣風(fēng)發(fā)的陸昭烈,又瞥了一眼安靜坐在永嘉郡主身邊的林焦焦,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她對著身旁的李嬤嬤使了個(gè)眼色。
李嬤嬤會意,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比賽正式開始,場上頓時(shí)馬蹄翻飛,球杖揮舞,呼喝聲、喝彩聲不絕于耳。
永嘉郡主看得津津有味,時(shí)不時(shí)拍手叫好。
林焦焦對馬球興趣不大,她的目光更多是停留在場邊那些負(fù)責(zé)牽馬、伺候的下人身上,尤其是靠近永昌侯府席位區(qū)域的。
阿阮配的驗(yàn)毒香囊她一直隨身帶著,并未察覺異常,但她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
王姨娘若要動手,最大的可能還是在馬匹或者她上場之時(shí)。
果然,第一場比賽間隙,永嘉郡主便興致勃勃地拉著林焦焦起身:“走,焦焦妹妹,我?guī)闳ミx匹馬,下場我們也去玩玩!”
林焦焦心知躲不過,便順從地跟著她往馬廄方向走去。
小蝶和阿阮緊隨其后。
阿阮的目光敏銳地掃視著四周。
馬廄里氣味混雜,各府的馬匹被拴在各自區(qū)域。
永嘉郡主顯然是常客,熟門熟路地引著林焦焦來到一處,指著一匹看起來頗為溫順的棗紅色小母馬:“這匹如何?性子最是柔和,適合你騎。”
就在這時(shí),一個(gè)穿著侯府仆役服飾、低著頭的下人,牽著一匹通體雪白、神采奕奕的馬走了過來,對著永嘉郡主和林焦廉躬身道:“郡主,大小姐。這是姨娘特意為大小姐準(zhǔn)備的馬,說是性子溫順,腳程卻好,最適合大小姐不過。”
林焦焦目光落在那匹白馬上,馬兒看起來確實(shí)神駿,眼神溫馴。
但她心中警鈴大作。王姨娘會有這么好心?
阿阮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假意撫摸馬頸,指尖悄然拂過馬鞍和韁繩,鼻尖微動。
驗(yàn)毒香囊沒有變色,但她敏銳地察覺到,這馬身上似乎沾染了一種極淡的、不同于尋常草料的氣息。
“這馬瞧著真精神!”永嘉郡主沒想那么多,笑著拍了拍馬背
“焦焦妹妹,你看這匹怎么樣?比你那匹小棗紅可氣派多了!”
那仆役低著頭,恭順道:“姨娘吩咐了,定要讓大小姐騎得盡興。”
林焦焦看著那匹異常神駿的白馬,又看看那始終低著頭的仆役,心中冷笑。
盡興?只怕是驚嚇吧。
她正想找個(gè)理由推拒,永嘉郡主卻已經(jīng)做了決定:“就這匹吧!看著就喜氣!來人,給林大小姐備鞍!”
“郡主……”林焦焦開口欲阻。
“哎呀,別怕!”永嘉郡主拍拍她的肩膀,“有我在呢!待會兒你跟緊我,保管沒事!”
仆役手腳麻利地備好馬鞍,將韁繩遞到林焦焦面前。
林焦焦騎虎難下,眾目睽睽之下,若執(zhí)意不騎,反倒顯得她怯懦,更會打了永嘉郡主的臉。
她深吸一口氣,接過韁繩。
就在她的手即將碰到韁繩的瞬間,旁邊忽然傳來一個(gè)溫和的聲音:
“這匹照夜玉獅子性子雖看似溫順,但骨子里極烈,非熟手難以駕馭。林小姐初學(xué)騎術(shù),還是選那匹棗紅馬更為穩(wěn)妥。”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李瑾不知何時(shí)走了過來,面帶微笑,語氣溫和地建議道。
那一直低著頭的仆役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永嘉郡主眨了眨眼:“李公子認(rèn)得這馬?”
李瑾頷首:“家中馬場也曾養(yǎng)過一匹類似的,看似溫良,實(shí)則難馴。
為安全計(jì),還是謹(jǐn)慎些好。”他的目光落在林焦焦身上,帶著純粹的善意。
林焦焦心中微動,順勢將手收回,對永嘉郡主道:“郡主,李公子說得有理,我初學(xué)乍練,還是騎那匹小棗紅吧,免得掃了大家的興。”
永嘉郡主看看那匹神駿的白馬,又看看李瑾認(rèn)真的神色,想了想,也覺得有理:
“好吧好吧,安全第一!那就還騎你那匹小棗紅!”
那仆役低著頭,默默牽走了白馬,身影很快消失在馬廄深處。
林焦焦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微冷。
李瑾見她們已做出選擇,便溫和地笑了笑,拱手告辭,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永嘉郡主看著李瑾離開的背影,用手肘撞了撞林焦廉,擠眉弄眼:“瞧見沒?李公子對你可真是上心呢!連馬性子都幫你瞧!”
林焦焦臉頰微紅,這次卻并未反駁,只是輕聲道:“李公子仁厚。”
她翻身上了那匹溫順的棗紅馬,握緊了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