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三人見到程本直的時候,程本直正寄居在兵部主事余大成家中。因連日熬夜為袁崇煥寫辯疏,程本直眼圈發(fā)黑,頭發(fā)花白,竟似老了許多。陡見蕭遠回來,一時怔住,不敢相信,待李南東說明,程本直方才眼睛一亮,欣喜道:“真是老天有眼,有你們在,督師冤情終有昭雪之日。”
程本直帶著蕭遠三人見過余大成,余大成道:“督師蒙冤一事,朝中大有為其喊冤者。只是有人仗著皇上寵信,顛倒黑白,借機生事,故而才使案情拖沓,至今未有定論。前日梁侍郎在部中言督師殺毛文龍王元雅,蓄意謀逆。石衲當時就說殺毛文龍確有其事,但把王元雅之死按在督師頭上未免太過。所謂書證,也是牽強附會,督師何職,豈需要謀一個巡撫的位子?憑此定罪焉能掩人之口。侍郎不悅,不等俺說完便走了。待明日石衲再去說說,總要讓事情有個水落石出。”
蕭遠不聽則已,一聽怒不可遏道:“督師要想謀反,早就反了,何必要等這許多弟兄死了才反?要不是那個王元雅不肯出城接應,趙將軍和洪安瀾哪會死?如今他自作孽死了,卻說是督師害死的,豈有此理?還有永定門死了孫將軍,俺兄弟胡大牛生死不明。犧牲了這許多性命,卻換來一個謀反的罪名,還有沒有天理?”
李南東勸道:“大哥且慢動怒,自古哪個朝廷沒有奸臣賊子的?為今之計,先解救督師要緊。”
程本直道:“李兄弟說的有理,此事拖得越久,對督師越不利。我這幾日寫了辯書還未寫完,幾位先看看,可有要改的?”說完將文書袖出。上面寫道:
大江之涯,其石橫出,斗水使怒,曰“磯”。為磯之處,其下有回流焉,曰“漩”。舟楫弗戒,匪觸於磯,即汩於漩。與其汩于漩也,甯觸於磯,猶可拯也;汩於漩,不可拔也!杜工部《最能行》曰,“搬漩捎濆無險阻”。吾烏得此最能者,與之操舟楫而游者哉?其將問之水濱。
客有執(zhí)《磯聲》而叩予者,曰:“子胡不通于時論?若是也甚矣,子之為袁崇煥辯也!”予曰:“通也,不通也,無論也,然而實語也,非虛語也。”客曰:“所謂不通也,以子之語虛也,非實也。”曰:“何居乎余言之虛也?”客曰:“袁崇煥故儼然督師也,故居然自任以復遼者也。遼不能復,而顧使敵直入薊門,且京師也。而子謂非崇煥縱敵也,非其罪也。不通也,虛也!”
曰:“客未睹夫遼與薊者也?遼之有督,亦猶乎薊之有督也。崇煥遼督也,敵之來也,從三岔過河、從山海入關(guān),崇煥其奚辭罪也?然而敵之來也,入大安、過龍井、破遵化也。薊之與遼相去千余裏,敵走薊,而遼督是罪也?薊之督也、撫也、鎮(zhèn)與道也,何所從事也?且也崇煥之疏曰:‘薊門單弱,敵所竊窺。臣身在遼,遼無足慮,嚴飭薊督,峻防固御,為今日急著。’此固言之於敵未入半年前也。一疏不得,繼以再疏,乃旨下部科著議。兩疏迄今猶可覆按也。言於半年前,而敵來於半年后。罪也?非罪也?使薊之所以守薊也,亦猶乎遼之所以守遼也,何至使敵入無人之國也?”
客曰:“子胡意之陂而詞之游也?豈朝廷舉如許兵馬、費如許金錢,而授之崇煥,僅得其守遼東一塊土也?”
曰:“遼有兵馬,薊有兵馬也。遼兵遼馬費朝廷金錢,薊兵薊馬亦費朝廷金錢也。第使薊之訓兵者、練馬者,亦猶夫遼之訓兵練馬者也,則薊之所以守薊者,何至不能猶夫遼之所以守遼也,而使敵入無人之國乎?今夫家之御盜者,有勇仆者也,毅然曰:‘但阻其旁趨而歧逸者也,彼沖突者,我獨當之也!’乃盜舍其當沖突者,而趨且逸於旁與歧者也。吾未見旁與歧者之能藉口於沖突自當者之不力也。然則崇煥固獨當沖突者也,安能代旁歧而任咎也?”
客曰:“子不知夫予言之恕也!深言者謂崇煥款敵者也,非御敵者也。揣款之不可得,冀以城下一盟,結(jié)五年之局也。敵之來,崇煥來之也!”
曰:“噫嘻!為斯言者,客也?天下也?客為斯言,客愚也;天下為斯言,天下愚也!而崇煥之愚不至此也。城下之盟,列國事也,否則亦宋真宗事也。今中國何如國,而皇上何如主也?無論要以求盟必不得,即要之而盟得也,款成也,敵退也,崇煥將歸安也?果若是也,崇煥知為敵謀而不知為己謀也,愚不至此也。不但此也,崇還自任復遼者五年也,戊辰之秋,己巳之冬,僅期也。復遼而不以兵也馬也則已也,復遼而必以兵與馬也,遼之兵業(yè)何如兵,遼之馬業(yè)何如馬也?即敵之避遼而趨薊也,復避薊而趨京也。敵之畏遼之兵之馬也,昭然也。浸假而進乎五年也,其兵其馬當復何如也。復遼而不以兵馬則已也,復遼而亦以兵馬也,崇煥不必若是其亟亟也。然而款敵正不必為崇煥諱也。崇煥之言曰:‘敵以款愚我,我亦以款愚之也 。’蓋兵,機也,非形也。形可得而言,機不可得而言也,形常然而機忽然也。故有形已然也,而機未必其然也。用機者莫善於用間也,用間者莫善於用反間也。款者,形也;所以款者,機也。敵之欲款者,間也;我因敵款而款之者,反間也。故款可言也,所以款者不可言也。何也?款之為言緩也,所以緩彼而急我也。謂款之有害於兵也,愚也!”
客曰:“姑舍是。敵之欲走薊門者非一日,而不敢者,毛文龍牽制之也。文龍殺而牽制廢,而敵乃得逞焉於薊也。何曰非崇煥罪也?”
曰:“時之遇也,數(shù)合也,而謂毛文龍之故也,非也。敵固曾攻甯遠於丙寅也;敵固曾圍錦州於丁卯也,藉非崇煥死戰(zhàn)死守,敵不逮己巳而始縱橫於神京之下也。而文龍當日固居然島上帥也,未聞其提一旅、渡一騎以牽制之,使之不來也,烏在今日必其能牽制之而使不來也?客亦聞夫年來中國所議文龍乎否也?曰虛兵也;曰冒餉也;曰假俘假捷以騙功騙賞也;且曰尾大也;曰鞭長也;曰一跋扈將軍也。自武登撫相與爭而去,其欲得而甘心于文龍者,非一日也,非一人也。辱白簡、掛彈章可數(shù)百計也。是左右諸大夫皆曰可殺,國人皆曰可殺也。其不殺也,非不殺也,不能殺也,不敢殺也。是故崇煥一殺之而通國快然。皇上欣然,圣渝煌煌然也。其有一二不合者,私也,匪公也。及夫敵來適其時也,囂然而起,曰:‘臣言不幸至今日而中也。殺崇煥以報文龍也!’其私言者私,其公言者亦忘焉其非公也。於是乎為文龍訟冤者有之矣,復官者、請恤者紛紛也。猶幸皇上之圣而明也,一則曰:文龍有應得之罪也;再則曰:不得藉口於崇煥也。是文龍之殺,文龍之罪也,而非崇煥罪也。”
眾人看畢,余大成道:“先生的文采自是不用說的,可惜皇上未必見的到,朝臣未必聽的進去。”
蕭遠道:“這個不難,大家分頭散發(fā),不信世人都瞎了眼。”
李南東道:“我朝鮮國在這北京城中也有不少人,需要人手時可以找他們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