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抬起頭,只見秦望不知何時已站在書案旁,正垂眸看著攤開的書卷。
他心中一動,虛心求教。
“還請秦兄指點。”
秦望伸出纖長的手指,在他面前的課業(yè)上輕輕一點。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清泉滴落石上。
“你莫要只從鄭莊公的‘孝’與‘悌’入手,那已是老生常談,難以出新。”
“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秦望的指尖,劃過書頁上的“共叔段”三字。
“從共叔段的‘欲’與‘僭’來破題,論君臣之別,禮法之綱,或可另辟蹊徑。”
寥寥數(shù)語,如一道驚雷,瞬間劈開顧銘腦中的迷霧。
他只覺眼前豁然開朗,原先那些紛亂的思緒,此刻竟被一條清晰的線索貫穿起來。
顧銘豁然開朗,神色一喜。
“原來如此!多謝秦兄指點!”
秦望卻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蠢材。”
她輕輕吐出兩個字,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顧銘笑笑也不惱,反而覺得心中愈發(fā)安定。
有這樣一位學(xué)識淵博的“良師益友”在側(cè),甲班的課業(yè),似乎也并非那般可怕了。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里,每當(dāng)顧銘遇到難解之處,秦望總會“不經(jīng)意”地提點一兩句。
她的話不多,卻總能一針見血,直指核心。
待顧明終于磕磕絆絆地完成課業(yè),長舒一口氣時,夜已經(jīng)漸深。
他揉了揉酸脹的眉心,抬頭望去,卻見秦望并未像往常一樣看書或是對弈,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望著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她清雋的側(cè)臉上,平添了幾分落寞與孤寂。
顧銘心中微動,卻終究沒有開口詢問。
他知道,以秦望的性子,若是不想說,問也無用。
“我先歇下了。”
秦望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她站起身,沒有多言,徑直走向屏風(fēng)之后。
“秦兄早些安歇。”
顧銘溫聲應(yīng)道,目送著那道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屏風(fēng)后。
柒舍之內(nèi),再次恢復(fù)了安靜。
顧銘沒有立刻休息,他先是將《學(xué)破至巔》第三冊的后續(xù)稿子仔細謄寫完畢,確認無誤后,才小心地放在一旁。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鋪開一沓雪白的宣紙,深吸一口氣,將全部心神沉浸到那個全新的故事之中。
《鸞鳳鳴朝》。
筆尖飽蘸濃墨,在紙上行云流水。
林詩悅化名林越,女扮男裝,成功考入院學(xué)。
她憑借著過人的才智與堅韌的心性,在全是男子的學(xué)堂中,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的身份,努力汲取著能夠改變自己命運的知識。
劇情推進到學(xué)子分配舍宿的橋段,顧銘的筆尖,微微一頓。
該如何安排?
讓她一人獨住?不妥,太過特殊,反而容易引人懷疑。
讓她與旁人同住?
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猛地劃過他的腦海。
前世那段家喻戶曉的經(jīng)典故事——梁山伯與祝英臺,悄然浮現(xiàn)。
對啊!
同住一屋!
這簡直是為女頻話本量身定做的經(jīng)典橋段!
誤會、試探、朝夕相處下的情愫暗生,還有身份隨時可能暴露的緊張與刺激……
顧銘的眼中,瞬間燃起了興奮的光芒。
這絕對能引爆所有女性讀者的熱情!
他不再猶豫,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不僅要同住,還要安排一個家世顯赫、俊朗不凡、性格卻玩世不恭的“男主角”做她的舍友!
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兩種天差地別的出身,在同一屋檐下,必然會碰撞出最激烈的火花。
靈感一旦涌現(xiàn),便再也無法遏制。
顧銘提筆揮毫,筆走龍蛇。
他筆下的林越,在舍監(jiān)念到名字時,與一位身著錦衣的俊朗少年,同時站了出來。
少年眉眼帶笑,桃花眼微微上挑,透著一股漫不經(jīng)心的貴氣。
兩人四目相對,一個沉靜如水,一個興致盎然。
故事的齒輪,在這一刻,正式開始轉(zhuǎn)動。
當(dāng)寫完最后一字,顧銘放下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看著稿紙上那全新的篇章,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同住一屋檐下,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
翌日清晨。
窗外的竹林被晨曦染上一層淡金,鳥鳴清脆,喚醒了靜謐的柒舍。
顧銘一夜好眠,精神飽滿。
下了床,他將昨夜寫就的新稿仔細整理好。
屏風(fēng)后傳來輕微的響動,秦望已然起身。
依舊是那身月白長衫,依舊是那副清冷疏離的模樣,仿佛世間萬物都難以在其心中留下一絲波瀾。
顧銘沒有多言,只是將那沓稿紙,連同昨夜寫完的《學(xué)破至巔》的稿子,一并放在秦望的書案上。
“秦兄,請。”
秦望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語。
她先是拿起《學(xué)破至巔》的稿子,仔細閱讀,確認內(nèi)容無誤后,才將其放到一旁。
隨后,她才不緊不慢地,捻起了《鸞鳳鳴朝》的新篇。
稿紙在纖長的指間翻動,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柒舍之內(nèi),安靜得落針可聞。
顧銘沒有去打擾,只是靜靜地收拾著自己的書篋,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秦望的神情變化。
接上劇情,當(dāng)看到林越憑借才學(xué),在院學(xué)中初步站穩(wěn)腳跟時,秦望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弧度。
可當(dāng)故事進展到分配舍宿,林越的名字,與一個名為周瑾的紈绔世子被一同念出時,秦望翻動稿紙的動作悄然一頓。
“爾二人,同住天字九號舍。”
紙上,兩人的名字并列在一起,如同一道驚雷,在秦望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同住一舍?
她捏著稿紙的指節(jié),驟然收緊,因用力而泛起一層瓷器般的蒼白。
她幾乎是屏住呼吸,繼續(xù)往下看。
那個名為周瑾的少年,家世顯赫,俊朗不凡,一雙桃花眼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林越,唇角勾起一抹興味的笑。
兩人一同走向宿舍的場景,被顧銘用細膩的筆觸描繪得活靈活現(xiàn)。
一個沉靜內(nèi)斂,步步為營。
一個玩世不恭,意態(tài)悠閑。
那字里行間透出的張力,幾乎要破紙而出。
可這些,落在秦望眼中,卻全都變了味道。
她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咚!咚!咚!
每一聲,都像是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他知道了。
他一定是知道了!
女扮男裝,入學(xué)求學(xué),與“舍友”同住一舍……
這不就是在寫她和顧銘自己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