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幾乎將所有的殷勤,都放在了蘇婉晴的身上。
顧銘看著這一幕,心中哭笑不得。
他感覺自己好像被“架空”了。
以往那些他為妻子做的點點滴滴,如今全被這個新來的小丫鬟搶了去。
阿音將蘇婉晴照顧得無微不至,然后客氣又堅決地將顧銘“請”進書房。
“公子是讀書人,該以學(xué)業(yè)為重。家中的雜事,有阿音在,您不必分心。”
顧銘無奈,只得回到書房。
他鋪開新買的竹紙,提起筆,卻久久沒有落下。
窗外,傳來了蘇婉晴和阿音低低的笑語聲。
婉晴的身體還很虛弱,平日里大多時候都是靜養(yǎng),性子又沉靜,家中總是安安靜靜的。
如今多了個阿音,嘰嘰喳喳的,反倒讓這小院多了幾分鮮活的生氣。
他能聽出,婉晴的笑聲,比往日里要輕快了許多。
顧銘的唇角,也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罷了。
這樣也好。
他收斂心神,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書稿上。
有了阿音照料婉晴,他便可以更無旁騖地投入到學(xué)習(xí)和話本的創(chuàng)作之中了。
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波瀾壯闊的世界緩緩展開。
……
夜色漸深,顧銘終于寫完今日定下的話本章節(jié),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狼毫,揉了揉有些酸脹的手腕。
燭火搖曳,燈花“噼啪”一聲輕響,將他的思緒從那個名為方運的少年身上拉回現(xiàn)實。
走回主屋臥房,只見妻子蘇婉晴不知何時已在床上安然睡去,呼吸輕柔,恬靜的睡顏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溫婉。
而在床邊的椅子上,阿音蜷縮著身子,小腦袋一點一點的,顯然是守著守著便睡著了。
顧銘心中微暖,動作也放得極輕。
他走上前,輕輕拍了拍阿音的肩膀。
“啊……公子!”
阿音一個激靈,猛地驚醒,看到是顧銘,連忙站起身來,臉上帶著一絲慌張與尷尬。
“奴婢……奴婢等睡著了。”
“無妨。”
顧銘擺了擺手,聲音壓得很低。
“夜深了,夫人已經(jīng)睡下,你也回房去歇息吧。”他一指院子?xùn)|側(cè)的廂房。
“是,公子。”
阿音不敢多言,恭敬地行了一禮,便躡手躡腳地退出了主屋,輕輕將門帶上。
顧銘脫下外衣,也躺在了蘇婉晴的身側(cè)。
他沒有驚動妻子,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心中一片安寧。
扭過頭,吹滅旁邊的油燈。
……
東廂房內(nèi)。
這里白日已被阿音收拾得干干凈凈,雖陳設(shè)簡單,卻也一塵不染。
阿音閂上房門,白日里那副機靈又帶著些許怯懦的模樣,在門閂落下的那一刻,便悄然褪去。
她走到床邊,脫下那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裳,露出依然瘦弱但已初見玲瓏的身段。
月光如水,透過窗欞,照在她白皙的肌膚上。
她躺在床上,卻沒有立刻睡去,而是從貼身的衣物中,取出了一個用紅繩系著的吊墜。
那吊墜并非金玉,而是一塊溫潤的暖玉,雕琢成一片精致的月牙形狀,在月色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這絕非一個普通村女能擁有的東西。
阿音將吊墜舉到眼前,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她怔怔地看著。
良久,一聲幾不可聞的呢喃,在寂靜的房間里響起。
“娘……”
“我已經(jīng)出來了。”
“接下來,又要做什么呢?”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顫抖,像是迷途的羔羊,在向著虛無尋求答案。
月光下,那雙明亮的琥珀色眸子,泛起了淡淡的水霧。
……
翌日,天光微熹,顧銘便已醒來。
他悄無聲息地起身,穿好衣衫,來到院中。
庭院里,一道瘦小的身影已經(jīng)開始忙碌。
阿音正拿著一把半舊的掃帚,一絲不茍地清掃著院中的落葉。
她的動作很輕,幾乎沒有揚起什么塵土,只是將落葉與塵埃,一點點地歸攏到角落。
顧明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站在廊下看著。
他發(fā)現(xiàn),這個叫阿音的姑娘,確實是個干活的料子。
她不僅僅是勤快,更難得的是,眼中永遠有活。
掃完地,她便去井邊提水,先將昨夜換下的衣物浸泡起來,又仔細地將廚房的灶臺、水缸擦拭得干干凈凈。
做完這一切,她才開始生火,準備早飯。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有條不紊。
顧銘暗自點頭,心中愈發(fā)覺得,留下她是個正確的決定。
有她在,再有秦大娘時不時地照拂一二,自己即便不在家中,婉晴也能被照顧得很好。
早飯依舊是清粥小菜,卻比往日里多了幾分精致。
阿音將腌好的黃瓜切成細絲,用香油拌了,又臥了兩個溏心的雞蛋,恭恭敬敬地擺在顧銘和蘇婉晴面前。
席間,她更是眼觀六路,時刻注意著蘇婉晴的需求。
見蘇婉晴的粥碗見了底,她便立刻上前添滿。
見蘇婉晴多夾了兩筷子拌黃瓜,她便不動聲色地將那碟小菜往蘇婉前那邊推了推。
蘇婉晴對這個貼心的小丫鬟顯然也十分滿意,臉上一直掛著溫和的笑意,沒有任何女主人的架勢。
一頓早飯,吃得是其樂融融。
顧銘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最后一絲疑慮也漸漸淡去。
不管這姑娘來歷如何,至少眼下,她對婉晴是真心實意的。
這就夠了。
飯后,顧銘便要動身前往院學(xué)。
蘇婉晴為他整理好衣襟,柔聲叮囑道:“夫君在院學(xué)要好生照顧自己,莫要太過勞累。”
“嗯,我省得。”
顧銘笑著應(yīng)下,又看向一旁侍立的阿音。
“家中就交給你了,照顧好夫人。”
“公子放心,”阿音連忙躬身,“奴婢定會盡心盡力。”
顧銘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回到書房,拿起自己早已準備好的書篋。
在將幾本書稿放入書篋時,他的指尖觸碰到一個紙卷。
那是昨夜阿音按了手印的賣身活契。
顧銘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看了一眼屋外正陪著蘇婉晴說話的阿音,少女的臉上洋溢著純粹的笑容,看起來人畜無害。
他沉吟片刻,終究還是沒有將那份契書拿出來。
防人之心不可無。
他雖信自己的眼光,也信婉晴的判斷,但多留一個心眼兒,總歸不是壞事。
將這份關(guān)系著一個少女身家性命的契書,與圣賢書、自己的心血話本放在一處,隨身帶著,才是最穩(wěn)妥的。
顧銘將書篋背好,與妻、婢二人道別,邁步走出小院。
清晨的陽光灑在他月白色的學(xué)子服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向著白鷺院學(xué)的方向延伸而去。
院內(nèi),蘇婉晴看著夫君遠去的背影,眼中滿是不舍。
阿音則乖巧地站在一旁,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巷弄的拐角,她才收回目光,扶著蘇婉晴的手臂,輕聲說道。
“夫人,外面風大,我們回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