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被噎了一下,有些訕訕,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秦望自己似乎也察覺到了失言。
他握著銀剪的手指,不易察覺地收緊,錯剪下嫩芽。
就在顧銘想著該如何找個臺階下的時候,秦望卻忽然有了動作。
他放下手中的銀剪,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到自己床榻邊。
顧銘以為他是準備就寢了。
卻見秦望從枕下摸出一個鼓囊囊的荷包,又走回來。
那荷包是月白色的錦緞,上面用銀線繡著繁復的云紋,與他清冷的氣質倒是相得益彰。
“嘩啦。”
秦望解開系繩,將荷包里的東西盡數倒在桌案上。
幾錠官鑄的銀子,在燭光下泛著溫潤而又實在的光芒,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顧銘的目光被吸引過去,眼中露出一絲不解。
“這是?”
他看著桌上那幾錠分量不輕的銀子,少說也有二十兩。
“話本的定金。”
秦望的聲音傳來。
“定金?”
顧銘聞言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臉上露出驚喜之色。
“秦兄,你是說……我的話本,已經找到了發售的渠道?”
“嗯。”
秦望應了一聲。
“天臨府最大的書局,‘雅文軒’。”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這二十兩,是你已寫完的那一冊的定金。掌柜的看了很喜歡,說今日便會加緊付印,三日后,就能在府城各處鋪開發售。”
“后續的售賣,你會得到七成,雅文軒得三。”
秦望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這番話,聽在顧銘耳中,卻不亞于平地驚雷。
二十兩!
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就算顧銘對自己的故事十分自信,也沒想過一下子能得這么高價格。
本以為能有個三五兩的買斷價,便已是邀天之幸。
卻沒想到,光是定金,就有二十兩之巨,后續竟然還有分成!
顧銘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起來。
他不是沒見過錢的毛頭小子,可這筆錢,對他而言,意義非凡。
這代表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自己和婉晴的生活將有所保障。
巨大的喜悅過后,顧銘很快便冷靜下來。
雅文軒的掌柜,之所以會如此慷慨,怕是……
顧銘抬起頭,目光落在身旁那個清冷的身影上,笑道:“真是多謝玄暉兄相助了。”
“你的故事,確實不錯。”秦望簡單一句算作回應。
雖說是在減弱自己于其中的作用,可顧銘也已了然。
任何時候,渠道資源,遠比實力要重要。
顧銘心中感慨萬千,鄭重地朝著秦望深深一揖。
“此次,多謝玄暉兄援手。”
秦望卻只是側過身,避開顧銘的拜謝。
“有這功夫,不如多想想后面的故事。”
“下周前,第二冊的內容必須創作出來。”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不帶絲毫商量的余地。
顧銘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啞然失笑。
他突然有了莫名的猜測。
該不會,玄暉兄是怕他沒有更新壓力,這才親力親為的幫自己聯系渠道吧?
如此他就只能每日按部就班的寫稿了。
“好。”
顧銘再次拱了拱手,鄭重應下。
“定不負玄暉兄所望。”
……
自那天起,顧銘的生活變得愈發規律而充實。
清晨在院中那株海棠樹下,溫習經義,朗誦詩詞。
白日里,則是在致知小筑認真聽講,將夫子所授的每一個字,都牢牢記在心里。
下午在棋院或是被秦望教導,或是與人對弈檢驗成效。
而到了夜晚,完成好課業,便是他筆耕不輟之時。
《學破至巔》雷打不動,每日三章。
至于秦望,在破解了仙人譜后,已經少有在宿舍內自弈的時候了。
更多則是每當顧銘動筆,便會手捧一盞熱茶坐在旁邊靜靜地現場追更。
顧銘沉浸在自己構建的世界里,筆下的方運,也隨著他的心意,一路披荊斬棘。
故事漸入佳境,而現實中,從青城山歸來后,院學氛圍卻陷入了一種緊張而又忙碌的節奏之中。
尤其是乙班。
每次下學路過,即便已是暮色四合,依舊能聽到里面傳來陣陣不絕于耳的誦讀之聲。
那些平日里還會三三兩兩結伴去棋院手談的乙班學子,如今一個個行色匆匆,臉上帶著揮之不去的凝重,懷里抱著的書卷,也比往日厚重了許多。
……
夜深人靜,柒舍的燭火依然明亮。
顧銘擱下筆,輕輕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背,桌案上,《學破至巔》的最新三章墨跡未干。
一旁的秦望,幾乎是在他落筆的瞬間,便將稿紙拿起,逐字逐句的看完。
不知過了多久,秦望才緩緩放下手中的稿紙,指尖在紙頁邊緣摩挲著,似是意猶未盡。
那雙清亮的眸子里,還殘留著幾分故事里的暢快之氣。
顧銘見其看完,終于將盤桓在心中數日的疑惑問了出來。
“秦兄,這幾日院學里的氛圍,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他頓了頓,描述道:“尤其是乙班的學子,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瞧著比我們丙班苦多了。”
聞言,秦望抬起眼簾,眸子瞥來,眼神里帶著一絲看傻子似的無奈。
他甚至懶得開口,只是給了顧銘一個白眼。
顧銘被這一下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了?
許是見他真的一臉茫然,秦望才終于施恩般地開了口,沒好氣道:“你一個讀書人,竟連科舉的時日都忘了?”
“科舉?”
顧銘一怔,隨即腦中靈光一閃,開始飛快地盤算起來。
縣試是在二月初,如今已是三月多……
“府試!”
顧銘恍然大悟。
“總算還不算太笨。”
秦望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葉,語氣淡然。
“再有一個月,便是四月春闈,府試開考。乙班的學子,大多都是通過縣試,底子尚可的童生,苦讀至為的便是這一刻。”
他放下茶杯,繼續道:“府試若中,便可升入甲班,為后續院試做準備。若是不中,便只能繼續留在乙班,再等上一年。”
一年又一年,光陰蹉跎,最是消磨人的心氣。
難怪那些乙班學子,一個個都如臨大敵。
顧銘了然,可一個念頭,卻不受控制地從心底里冒了出來,并且如野草般瘋狂滋長。
府試……
自己,能不能也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