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的最后幾日,在零星爆竹聲中悄然溜走。積雪消融,山澗傳來淙淙水聲,風中雖仍帶寒意,卻已藏不住泥土解凍、萬物復蘇的氣息。初春的生機,無聲地浸潤著華山。
陳實的生活恢復了緊湊的節奏,但他修煉的方式,已悄然改變。在每日雷打不動的固定打坐之外,他更加有意識地將“觀照”內息融入日常。
清晨練拳時,他不再僅僅追求招式的熟練與勁力的運轉,而是將部分心神沉入體內,體會內息隨著拳勢開合而產生的自然起伏。起初依舊艱難,意念在“外動”與“內觀”之間搖擺,但他謹記王執事的告誡,不急不躁,一旦感覺心神散亂,便收回意念,專注于拳法本身。
數日下來,他漸漸找到了一絲微妙的平衡。在演練那些已臻“大成”、近乎本能的招式時,心神便能更多地傾斜于“內觀”。他察覺到,當拳法動作與呼吸節奏達到某種和諧時,丹田那縷內息確實會隨之活躍,雖無行功路線般的明確導向,卻如潮汐般在丹田及附近經脈竅穴間自然鼓蕩,帶來一種溫煦的滋養感。
這日清晨,他正在老地方練拳,忽聽得旁邊傳來一聲略帶驚訝的“咦?”。
陳實收勢望去,只見陸大有不知何時來了,正站在不遠處看著他,臉上帶著好奇。陸大有此刻已換上了藍色的內門弟子服飾,身板挺直,氣度與之前做外門弟子時已有所不同,但眼神依舊樸實。
“陸師兄。”陳實拱手行禮。雖年齡可能比對方大,但門派輩分如此。
陸大有連忙還禮:“陳先生不必多禮,是我打擾了?!彼麚狭藫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是看先生練拳,感覺……感覺很不一樣,說不出來,就是覺得格外沉靜圓融,讓人看著心里就靜下來了。”
陳實心中微動,知道這是自己將“靜功”意念融入拳法帶來的外在表現,沒想到能被陸大有這般感官敏銳的武者察覺。他微微一笑,謙遜道:“陸師兄過譽了,不過是熟能生巧,胡亂練著罷了?!?/p>
陸大有卻認真道:“不是的,感覺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彼D了頓,好奇地問,“陳先生,我晉升內門后,也開始修習《全真大道歌》了,趙師叔說首要在于‘靜’??晌铱傆X得心神難以徹底沉下來,先生可有什么訣竅嗎?”
陳實看著陸大有真誠的眼神,略一沉吟。他不能透露自己“被動修煉”的嘗試,但關于“靜”的體會,倒可以分享一二。
“訣竅不敢當。”陳實斟酌著詞句,“我個人淺見,‘靜’并非強行壓制念頭,如同用手按住葫蘆,手一松它又浮起來。或許可以嘗試……將心神輕輕‘放’在呼吸上,或者‘放’在丹田處,如同看著溪水流過,不去干涉,只是看著。念頭來了,任它來,任它去,不跟隨,不抗拒,心神自然慢慢就沉靜了。”
他沒有引經據典,只是用最樸素的比喻,講述自己的體悟。
陸大有聽得若有所思,眼睛漸漸亮了起來:“看著……不去干涉……我好像有點明白了!謝謝陳先生指點!”他抱拳一禮,顯得十分高興。
送走若有所思的陸大有,陳實回到藥堂。今日藥堂頗為忙碌,開春后,一些沉疴舊疾容易復發,加之弟子們練功也更勤勉,跌打損傷增多。陳實負責處理大部分外傷,他手法利落,清創、包扎一氣呵成,對消毒的堅持也已漸漸被弟子們接受。
忙碌間隙,他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坐在角落稍歇。心神自然而然沉靜下來,意念若有若無地觀照著丹田?;蛟S是方才練拳的余韻未散,也或許是連日來的嘗試有了積累,他清晰地感覺到,那縷內息在他未曾主動引導的情況下,依舊保持著一種極其緩慢而自然的流動狀態,如同人體內一條獨立存在的、溫和的溪流,持續不斷地溫養著經脈。
這種“被動”運轉的效率,自然遠不如專心打坐時的“主動”行功,但它勝在“持續”!這意味著,只要他維持住這種“觀照”的狀態,無論是在忙碌的間隙,還是在行走、休息時,他的內力都在以一種細水長流的方式,極其緩慢卻堅定地增長著。
這個發現讓他心中泛起一絲波瀾,但很快又平復下去。他知道,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這種狀態還不穩定,需要更多的練習來鞏固,使其真正化為本能。
下午,王執事將他叫到一旁,遞給他一張單子?!斑@是下山巡診最終確定的藥材和器物清單,你對照著,這三日內全部準備、檢查妥當。此次巡診,范圍包括山下三個大村,預計耗時半月。你需做好準備。”
“是,弟子明白?!标悓嵔舆^清單,只見上面羅列詳盡,從常見藥材到應對時疫的方劑,從針灸包到簡易手術刀具,一應俱全。他知道,這不僅是一次行醫,更是一次對他近兩年來所學所修的全面檢驗。
他將清單小心收好,心中充滿了期待,也有一絲面對未知的謹慎。山下的世界,真實的民間疾苦,將是他“道”與“術”的下一塊試煉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