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遠鏢局眾人的到來,雖引起了一陣騷動,但王執事沉穩應對,將總鏢頭完顏洪安置于城隍廟內靜室救治,并未過多影響前院的義診秩序。只是原本坐于陳實身側的劉濟民老先生被請入內協助,陳實這邊的壓力頓時大增。
隊伍依舊漫長,病患形形色色。陳實摒棄雜念,全神貫注于眼前的病人。他處理著一個又一個或常見或古怪的病例:化膿的指瘡、頑固的濕疹、小兒疳積、老人的風濕痹痛……他依舊秉持著那套嚴謹得近乎刻板的流程——望聞問切,細致清創,規范包扎,不厭其煩地叮囑。
在處理一個因耕地被犁鏵劃開深口、污物嵌入的老農傷口時,陳實堅持要用煮沸放涼的鹽水反復沖洗,再敷上他特制的消炎藥膏。老農起初嫌麻煩,嘟囔著“往年隨便糊把土也就好了”,但在陳實溫和而堅定的堅持下,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套“窮講究”的法子。
陳實沒有施展什么神奇的“仙術”,但他那套迥異于尋常郎中的、強調“潔凈”與“規范”的處理方式,以及那份面對貧苦病患時不減分毫的耐心,正如同潤物的春雨,悄然改變著一些根深蒂固的觀念,也將“陳先生”與“靠譜”、“有效”牢牢綁定在一起。
整個下午,他都在這種高強度、需要持續專注的狀態下度過。精神高度集中,手下精準操作,間或還要應對各種詢問。在這種狀態下,他發現自己嘗試維持那“被動修煉”的難度倍增。心神如同被拉扯的絲線,在“對外診治”與“對內觀照”之間艱難搖擺,往往剛捕捉到一絲內息自行流轉的苗頭,便被病患的**或弟子的請示打斷。
然而,他并未氣餒,反而將其視為一種更嚴苛的錘煉。他不再追求長時間維持,而是利用每一個極其短暫的間隙——低頭書寫藥方的瞬間,等待病人描述病情時的片刻寧靜——嘗試瞬間將心神沉潛,如同蜻蜓點水,一觸即起,只為保持那種“感覺”不徹底湮滅。
一次,在為一個咳嗽不止的婦人診脈后,他低頭斟酌藥方,筆尖懸停的剎那,他下意識地凝神內觀。就在那電光石火間,丹田內息竟真的在他未主動引導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地隨著他平穩的呼吸,完成了半個極其緩慢的周天循環!雖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其流暢與自然,遠超之前任何一次嘗試!
有效!在極度專注后的短暫放松間隙,這種狀態更容易捕捉!
陳實心中豁然開朗,仿佛找到了一把關鍵的鑰匙。這不是取巧,而是對心神掌控力提升的體現。
傍晚時分,義診接近尾聲。王執事從內室走出,對陳實微微頷首,示意完顏總鏢頭的情況已暫時穩定。也就在這時,孫鎮長陪著一位身著綢緞長衫、氣度更為沉穩的老者走了過來。
“陳先生,”孫鎮長笑容可掬地引見,“這位是咱們金堆鎮‘濟世堂’的東家,也是咱們鎮的族老,李復明李老先生。李老先生聽聞先生妙手仁心,特來一見。”
李復明須發皆白,目光溫潤中透著精明,他拱手笑道:“陳先生年少有為,老朽佩服。先生所用之傷藥,效果非凡,不知……可是華山派秘制?”他的目光似不經意地掃過陳實手邊那罐特制藥膏。
陳實心中了然,這是地方藥鋪東家嗅到了商機,前來探聽虛實了。他神色不變,謙和回禮:“李老先生過譽。此藥膏乃晚輩根據家傳傷科筆記,結合本地藥材特性,自行摸索調配的粗淺之物,并非師門秘傳,讓老先生見笑了。”
他既點明了藥膏來源(家傳,繼續模糊背景),又暗示了可根據本地藥材調整(留有合作余地),同時謙遜地將其歸為“粗淺之物”,滴水不漏。
李復明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容更真誠了幾分:“先生過謙了。不知先生可有興趣,將此藥方……嗯,合作一番?濟世堂愿提供上好藥材,并負責炮制發售,所得利潤,可與先生……或貴派,詳談。”他試探著問道,將“華山派”也帶了進來,顯然考慮得更深。
陳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王執事。這等涉及門派與外方合作之事,已超出他的職權范圍。
王執事淡然開口:“李老先生好意,貧道代小徒心領。然派中自有規制,藥方之事,需回山稟明掌門與吳長老定奪。”他一句話便將決定權收回門派高層,既未拒絕,也未答應,保留了充分的轉圜空間。
李復明是明白人,立刻笑道:“應當的,應當的。那老朽便靜候仙長佳音。”
送走李復明,王執事對陳實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然若能成材,亦可供奉廟堂。你既展露鋒芒,便需習慣這般試探與牽扯。如何處理,分寸拿捏,亦是修行。”
“弟子明白。”陳實躬身。他深知,醫術帶來的不僅是名聲,還有利益的糾葛。如何在其中保持本心,平衡各方,將是他必須面對的課題。
夜幕降臨,金堆鎮的義診首日,在忙碌、突破與新的牽扯中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