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城隍廟后院廂房。
完顏洪總鏢頭躺在榻上,面色不再潮紅,轉為一種病態的蒼白,呼吸雖仍粗重,但已平穩許多。王執事再次為他行針,這一次手法不再如白天急救時那般剛猛迅疾,而是變得綿密悠長,以內力溫養疏導其瘀阻的經絡。
陳實在一旁凝神觀看,學習著王執事運針的力道、角度,以及內力透入的深淺變化。他注意到,王執事的手指穩定得如同磐石,針尖附著的內力凝而不散,如同最精巧的刻刀,在細微的經絡中游走,疏通著氣血。
“看明白了?”王執事收針,緩緩吐息,看向陳實,“金針之道,非僅刺穴,重在‘以意領氣,以氣運針’。你內力已有根基,控息亦算入微,可嘗試感受此‘氣’與‘針’、‘意’合一之境。”說罷,他將一枚毫針遞向陳實,指了指完顏洪腿上的一處足三里穴,“以此穴試之,意念沉于針尖,內力緩渡,如溪流潤土,不可急切,細細體會針下氣血之應。”
這是極難得的實踐機會!陳實肅然接過銀針,凈手凝神。他回憶著王執事的手法,將全部注意力集中于指尖與針尖。內力緩緩催動,透過銀針,渡入足三里穴。
初時,他只覺針下是一片混沌,唯有肌肉的質感。但隨著他意念集中,內力持續而溫和地輸入,他漸漸“感覺”到了!那并非視覺,而是一種玄妙的感應——針尖仿佛觸碰到了無數細微的、流淌著的“溪流”(氣血),他的內力如同引導者,小心翼翼地梳理著這些有些滯澀的“溪流”,推動它們恢復正常的運行。
這種體驗前所未有!比單純的內視或引導內息運行要具體、精微得多!他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分心,額角漸漸滲出細汗。整個過程只持續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他便感覺心神微疲,內力消耗不小,立刻謹慎地撤針。
“感覺如何?”王執事問。
“回王師,”陳實壓下心中的激動,“針下似有氣血流轉之感,弟子以內力稍加引導,如推舟入溪,需極精微之控。”
“嗯,”王執事微微頷首,“能初窺此門徑,已屬難得。金針渡穴,不僅是醫術,亦是錘煉內力、磨礪心志的上乘法門。日后于《大道歌》修行之余,可多研習經絡穴位,于你武道進境,大有裨益。”
將醫術(金針)與武道(內力控制、心志錘煉)緊密結合,為王執事所指點的“動中求靜”提供了具體可行的實踐路徑!陳實仿佛看到,一扇通往更精深境界的大門,正在緩緩開啟。
此后一夜,陳實一邊照看完顏洪,一邊在腦海中反復回味方才運針的體會,并繼續嘗試那“被動修煉”。或許是白日義診的積累,或許是方才運針時對內力控制有了新的感悟,他發覺自己進入那種內息自行流轉狀態的速度,似乎快了一絲,維持的時間也隱約延長了那么一丁點。
進步微乎其微,但方向無比清晰。
次日,義診繼續。
那昨日被陳實處理過傷口的老農再次排到了隊前。與昨日的愁苦懷疑不同,他臉上帶著幾分輕松,主動伸出了手,對陳實道:“陳先生,您瞧,您這法子是真管用!昨夜回去,傷口就不像往年那樣火燒火燎地疼了,今早起來腫也消了不少!” 傷口雖然遠未愈合,但邊緣紅腫已明顯減退,不再有膿液滲出,呈現出向愈的趨勢。老農樸實的臉上滿是信服:“往年俺這樣傷著,至少得折騰半個月,疼得鉆心。您這藥,神了!”
周圍排隊的鄉民聽聞,看向陳實的目光更多了幾分熱切。這種立竿見影的向好變化,比任何宣傳都更有說服力。
下午,完顏洪的狀況進一步好轉,已能睜開眼,發出一些模糊的音節。威遠鏢局的趙猛等人感激涕零,留下了一份不菲的診金和一枚刻有“威遠”字樣的小小鐵牌作為信物,言明日后華山派但有所需,威遠鏢局定義不容辭。
王執事并未推辭,坦然收下。這是門派應得的,也代表了華山派在江湖中影響力的延伸。
與此同時,陳實在金堆鎮的最后一日義診也波瀾不驚地完成。他的名聲已然傳開,前來尋“陳先生”看診的人絡繹不絕。而他對“被動修煉”的嘗試,也在這種持續的、高強度的實踐中,如同被反復鍛打的鐵胚,去蕪存菁,愈發堅韌。
當夕陽再次映紅金堆鎮的青瓦白墻時,王執事對陳實及眾弟子道:“金堆鎮之事已了,完顏總鏢頭病情穩定,威遠鏢局已安排妥當。我等明日便返回華山。”
陳實聞言,心中了然。這一次下山,他收獲的不僅僅是醫術的實踐和名聲的積累,更在武學修煉上,找到了清晰而充滿潛力的前進方向,并真正觸摸到了江湖的脈搏。
來時默默無聞,去時已聲名初顯。然而陳實心中并無多少自得,唯有更加沉靜。他深知,山上的世界,或許比這山下的小鎮,更加廣闊,也更加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