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鑼響,馬球賽正式開始。
二皇子齊元浩一馬當先,手中球杖帶著破空之聲,將朱紅色的小球精準擊出。
馬蹄下雪沫飛濺,明黃的身影在銀裝素裹的場地上格外醒目。
“公主接球!”他高喊著,送出一記漂亮的橫傳。
殊嫣公主縱馬迎上,火紅的狐裘在雪地上劃出一道絢麗的弧線。她俯身揮杖,動作干凈利落,球應聲入門。
“好!”二皇子大喜過望,“公主好身手!”
比賽進行到一半,比分依然膠著。
二皇子與殊嫣公主配合默契、頻頻得分;而六皇子這邊,顧盼怡明顯力不從心,幾個回合下來已香汗淋漓,發髻散亂。
六皇子齊元舟策馬至顧盼怡身側,聲音溫和:
“顧小姐不必心急,穩住陣腳便是。”
顧盼怡勉強點頭,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觀賽席。
正好看見孟淮止正望向阮如玉,那個素來冷峻的側顏此刻竟顯出幾分難得的柔和。
她心中一緊,手上動作頓時亂了分寸,
“啊——”一聲驚呼,狼狽地伏在馬背上。
殊嫣公主火紅狐裘在雪地中格外耀眼。她挑眉看向狼狽的顧盼怡高呼:
“顧小姐若是身子不適,不如早些回去歇著?”
六皇子齊元舟策馬含笑近前:
“顧小姐方才一直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目光意味深長地在顧盼怡與孟淮止之間流轉:
“莫非……是在意什么人的看法?”
顧盼怡雙頰緋紅,偷偷望向孟淮止:
“沒、沒有……”
“顧小姐,”
六皇子忽然壓低聲音,
“有些事,急不得。不過……若是能成全一段良緣,或許能讓人另眼相看。”
顧盼怡一怔:
“殿下的意思是?”
齊元舟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孟尚書對公主顯然無意。而在本王看來,你與孟尚書才是真正的璧人。”
見顧盼怡眸光微動,齊元舟又俯身湊近,聲音溫和得如同春日融雪:
“其實孟尚書那般清冷性子,正需要顧小姐這般溫婉賢淑的女子相配。至于公主…”
他輕輕搖頭,
“終究是異族女子,難登大雅之堂。”
顧盼怡心頭一跳,攥著韁繩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六皇子的話語如同魔咒,一字一句都敲在她心坎上。
她望向觀賽席,孟淮止清冷的輪廓在雪后陽光的映射下恍若神祗。若是……若是能得到他的青睞…
“本王與顧小姐投緣,”
六皇子繼續低語,聲音里帶著蠱惑,
“本王只是想提點一下顧小姐,如果顧小姐需要幫助,盡可來找本王……”
六皇子說完這番話,便含笑調轉馬頭,從容離去。
他那月白騎裝的身影在雪地中漸行漸遠,仿佛方才那番驚心動魄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顧盼怡怔怔地勒住韁繩,只覺得方才那番話還在耳邊回響。
而此刻看臺之上氣氛卻微妙的有些凝滯。
沈硯之仿佛未曾察覺這無形的張力,自然地側身向阮如玉溫聲解說:
“阮夫人請看,二皇子這一記回身擊球,看似驚險,實則拿捏得極準。北戎公主的騎術亦是不凡,頗有幾分我們中原少見的大開大闔之氣。”
他言語從容,既點了場中形勢,又不著痕跡地稱贊了殊嫣。
“沈公子見解獨到,”
她嗓音溫軟,比平日又刻意放緩了三分,確保那聲音能清晰地飄向孟淮止的方向,
“經您這般解說,如玉方才窺得其中真趣呢。”
她頓了頓,似想起什么,輕聲道,
“方才多謝沈公子為我解圍。”
“舉手之勞,夫人客氣了。”沈硯之笑容和煦,
兩人言談晏晏,氛圍融洽。阮如玉能感覺到,身后那道目光似乎更冷冽了些。
恰時挽秋端來姜茶。阮如玉親手斟滿一杯,轉身面向孟淮止時,已換上溫婉恭順的模樣,眸光清澈,語調柔婉:
“小叔叔,天寒風冷,飲杯姜茶暖暖身吧。”
她遞出茶盞的姿勢優雅,卻刻意放緩了動作,帶著恰到好處的晚輩的關切。
孟淮止的目光從賽場收回,落在她奉上的茶盞上,沉默著,并未立即去接。
場中忽起驚呼,是二皇子為博殊嫣一笑,行了一個極險的馬術動作。
沈硯之見狀輕嘆:
“二殿下求勝心切,此招雖妙,卻易傷及馬匹前蹄。”
幾乎同時,孟淮止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硬澀:
“不必。”
他拒絕了。
阮如玉的手懸在半空,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絲被拒絕后的無措與難堪,這神情她拿捏得極準,既不過分夸張,又能引人憐惜……
她并未立刻收回,仿佛僵住了一般,實則是給足了某人反應的時間。
果然,沈硯之立刻含笑伸手,極其自然地從她手中接過那杯茶,溫聲解圍:
“孟尚書想必是觀賽入神,無心飲茶。這姜茶炮制得恰到好處,香氣撲鼻,在下倒是有些口渴,不知阮夫人可否割愛?”
阮如玉順勢收回手,望向沈硯之的眼神充滿了恰到好處的感激與柔弱:
“沈大人請用。”
她清晰地看到,在沈硯之接過茶杯,指尖與她有過一瞬輕微碰觸時,孟淮止握著茶盞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
他雖未再看她,但周身散發的寒意幾乎能將周圍的空氣凍結。
沈硯之笑著飲了一口茶,對阮如玉贊道:
“果然暖身暖心,夫人費心了。”
他話音方落,一直沉默如冰的孟淮止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凍結了方才那片刻看似融洽的氣氛:
“沈公子對馬球之道見解頗深,對飲茶之道亦如此精通,倒是難得。”
沈硯之持杯的手微微一頓,面上溫煦的笑容不變,從容應道:
“孟尚書過譽。在下不過是閑暇時多讀了幾本雜書,略知皮毛,不敢當‘精通’二字。比不得尚書大人,文韜武略,國之柱石。”
他姿態放得極低,應對得體。
孟淮止卻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指尖在杯沿輕輕一劃,語氣平淡無波,卻字字如冰錐:
“是嗎。既知是皮毛,觀賽時便更應謹言慎行,妄斷皇子得失,恐非人臣之道。”
他直接將沈硯之方才對二皇子馬術的點評,上升到了“妄斷皇子”的高度!這頂帽子扣下來,不可謂不重。
阮如玉心頭一跳,她沒想到孟淮止會如此直接地發難,而且一開口便是這般凌厲。
而此刻的沈硯之,臉上的從容溫煦如同被寒風吹散的薄霧,瞬間褪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