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光影在她沉靜的側臉上明明滅滅,映得那雙眸子深不見底。
火舌舔舐著紙角,焦黑的痕跡如墨漬般徐徐蔓延,最終只余一角殘片,在指尖將熄未熄。
她拈起那點焦痕,遞給侍立一旁的挽秋。
“明日一早,你假裝前去佛堂找那孤明道謝。將它塞進我常跪的蒲團下。”
燭火噼啪一聲,在她眼底濺起細碎流光。
“要像是……”
她頓了頓,唇角浮起淺淡的弧度,“匆忙間遺落的。”
挽秋篤定地點頭,卻忍不住低聲問道:
“娘子這般安排,若是讓二老爺的人發現了紙角,豈不是要引他起疑?”
阮如玉吹熄了油燈,整個房間陷入黑暗。唯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隱約勾勒出她纖瘦的身影。
“要的,就是讓他起疑。”
她的眸中在月光下閃過一絲精光:
“孟淮止生性多疑,若是一切太過順理成章,反倒不美。留些蛛絲馬跡,讓他自己去查,比我們費盡心思證明更有用。”
挽秋似懂非懂地點頭,將那片紙角仔細收好。
“去吧,今天辛苦你了。”
她輕聲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今夜,終于可以安睡了。”
翌日清晨,棲霞寺的晨鐘在冬日的暖陽里悠悠傳開。
阮如玉對鏡理妝時,聽見窗外傳來車馬轔轔的聲響。挽秋端著熱水進來,低聲道:
“事情已經辦妥了。蒲團下的紙角安置得極為隱蔽,卻留了足夠痕跡——二老爺的人定能發覺。”
見阮如玉神色平靜,挽秋終于忍不住問道:
“只是奴婢不明白,娘子為何昨夜要大費周章地給顧小姐送信又命奴婢去警醒公主?”
挽秋蹙著眉,
“是為了博得公主的青眼,還是……要除去顧小姐?”
阮如玉執梳的手微微一頓,銅鏡中映出她恍惚的神情。
她想起前世殊嫣公主一身嫁衣踏入六皇子府的事,想起后來公主在深宅中漸漸凋零的傳言,也想起自己前世被蒙蔽雙眼的遭遇。
“你可知道,”阮如玉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有些人表面溫文爾雅,內里卻藏著最鋒利的刀。”
她轉身望向窗外漸次啟程的車隊:
“那日在馬球會上,我見六皇子看公主的眼神,就想起……想起一些往事。”
“若我不插手,公主或許也會像……像曾經的某些人一樣,被表面的溫柔所蒙蔽。”
挽秋似懂非懂地看著她。
阮如玉輕輕放下玉梳:
“既然看出了端倪,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明媚的女子,步入同樣的陷阱。”
她的指尖在妝臺上輕輕劃過,
“這一出戲,既是為了讓公主看清些東西,也是為了……彌補一些遺憾。”
“娘子心善。”挽秋低聲道。
阮如玉卻搖了搖頭:
“不是心善,只是……感同身受。”
阮如玉執起玉梳,緩緩理順一縷青絲:
“顧盼怡那邊?”
挽秋壓低嗓音,
“天未亮就悄悄把人接走了,說是突發急病要回府靜養。”
她稍頓,聲音略揚:
“娘子,官道通了,各府車駕正在寺外整隊。”
銅鏡里映出阮如玉沉靜的眉眼。
她將玉梳輕輕擱下,起身凈面,溫熱的面巾覆上臉龐時,唇角掠過一極淺的弧度。
“知道了。”
與此同時,孟淮止書房——
磬滅垂首立在案前:
“主子,顧家那邊遞了話,說顧小姐突發急病,需靜養些時日。只是二皇子昨日抓到的帶香囊的侍從卻已自盡。”
“宮里……陛下聽聞此事,動了怒,斥責了六殿下御下不嚴,命其在府中閉門思過。”
孟淮止執筆批閱著公文,頭也未抬:
“佛堂那邊?”
“孤明一切如常,自昨夜出事之后便一直閉門不出。”
磬滅稍頓,補充道,
“只是……今早佛堂的小僧收拾少夫人昨夜待過的佛堂時,在蒲團下發現一小片未燒盡的紙角,邊緣焦黑,像是匆忙間未燃盡所致。
“質地……與尋常抄經用紙不同。”
“主子,你說會不會是顧盼怡說的那信……”
筆尖在宣紙上微微一頓,一滴墨跡緩緩洇開。
“知道了。”孟淮止聲音平淡的打斷他,
“下去吧。”
寺門前,各府車馬排列有序。
阮如玉攏了攏身上那件墨色大氅,領口銀狐毛襯得她容顏愈發素凈。
她望見孟淮止正要登車,便款步上前,在距他三步處停下。
“小叔叔,安好。”
孟淮止轉身目光在她墨色的大氅上停留了一瞬。
恰在此時,殊嫣公主那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忽然停下,車窗的簾子掀起一角,露出殊嫣明艷的容顏。
“如玉,”
殊嫣公主含笑望來,指尖輕撫著懷中的鎏金手爐,
“路途無聊,不如與我同乘?也好說說話解悶。”
這邀請來得突然,四周各府的女眷都不由放緩動作,悄悄投來視線。
阮如玉卻不急作答,她先向公主施了一禮,而后抬眸望向孟淮止。晨光映照下,她眼中漾著盈盈水色,聲音輕柔似雪落梅枝:
“小叔叔,可以嗎?”
這般請示的姿態,既顯恭敬,又暗含親昵。
孟淮止深邃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瞬息。
“去吧。”
他的視線不著痕跡的掠過她的肩頭:
“路上當心。”
阮如玉輕聲應:“謝小叔叔掛懷。”
孟淮止微微頷首,未再多言。
阮如玉這才展顏,又向殊嫣公主行禮:
“承蒙公主厚愛。”
她扶著侍女的手登上馬車,在殊嫣身側的錦墊上側身坐下。
厚厚的車簾落下,隔絕了外界的聲音與目光。
馬車開始緩緩啟動,平穩的行駛在官道上。
殊嫣公主在她剛一坐穩便笑盈盈地湊近,輕輕拉住阮如玉的手:
“說起來,昨夜多虧你機警,否則本宮真要吃了大虧。”
阮如玉溫聲應道:“公主吉人天相,自有神明庇佑。”
“哎呀,別說得這般客氣。”
殊嫣輕輕捏了捏她的手,隨即傾身壓低聲音,眼中閃著好奇的光,
“你快與我說說,昨日是怎么察覺出有人要對我使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