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楊景起床后先在房間里打了半個時辰的崩山拳,然后便離開了院子。
他沒有去孫氏武館所在的承平坊,而是一路往南出了城。
魚河縣下轄九個鄉,其中洼子鄉在縣城的西南方向,約有三十里。
楊景如今練武,身體強健,腳程也快,回去的速度比來時坐牛車要快得多。
出了城門,沿著官道一路往西南而去。
官道兩旁的荒草已漫過腳踝,風卷著塵土掠過路面,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也卷起遠處隱約的哭嚎。
一路上,楊景看到了不少流民,他們大多衣衫襤褸,有的背著破布包裹,有的挑著簡陋的竹筐,筐里蜷縮著面黃肌肉的孩子,一步一挪的往前蹭,眼神空洞得像蒙了灰的枯井。
“難民又多了?!?/p>
楊景皺了皺眉。
這世道越發亂了。
半個月前,他從洼子鄉回城的時候,路上的流民還沒這么多。
楊景聽著口音,這些流民大多應該是從西邊曹州逃難來的。
“不知道爹和大伯現在是什么情況?”楊景心中發沉。
大伯楊光和父親為了多掙些銀子,報名參加本地壯勇,跟著運糧車去了曹州,至今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正在楊景心中思慮間,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三個手持短刀的蒙面漢子從路旁的樹林里竄出來,攔住了一隊推著獨輪車的流民。
車斗里不過是半袋發霉的糙米,漢子們卻眼露兇光,一腳踹翻了獨輪車,糙米撒了一地,立刻有流民撲上去用手往懷里攏,卻被蒙面漢子一腳踹開。
車主是個中年漢子,紅著眼要拼命,剛舉起扁擔便被一刀劃破了胳膊,血瞬間染紅了破舊的衣袖,他疼得倒在地上,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三名蒙面漢子搶走那點僅剩的糧食。
楊景遠遠停下腳步,看著那幾個劫匪搶完東西往樹林里鉆,路上的流民們要么低頭快步走開,要么遠遠繞著走,沒人敢出聲。
別說官差,連個像樣的巡邏兵影都沒有。
楊景沒有多管閑事,他現在雖然算個習武之人,但還沒有練出勁力,和普通人的差距不大。
如果貿然出手,給別人打抱不平,說不定反倒把自己的性命丟掉,畢竟那三個蒙面人可都拿著刀呢。
楊景背后還有一大家子人要保護,自然不會在沒有把握的前提下行“行俠仗義”的事情,那是大俠高手們的專利,他現在還差得遠。
楊景繼續埋頭趕路。
風里除了塵土味,還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楊景加快腳步往前趕路,盡量避開那些聚集的流民,也繞開路邊的尸體和打斗痕跡。
腳下的路坑坑洼洼,不知是被車輪碾的,還是被無數雙腳踩出來的。
在從縣城出來后的一個時辰后,楊景才終于回到了洼子鄉楊家村。
一路上,楊景能感受到一些人打量的目光,但他長期練武,尤其是最近這半個月來堪稱瘋狂修煉,體格比尋常百姓強健許多,更遑論和周圍這些面黃肌瘦的流民相比了,即使穿著粗布短打,也難掩那身體蘊籍的氣力,肩背處的肌肉輪廓在布料下若隱若現。
即使有人心懷不軌,但看著身材魁梧、走路帶風的楊景后,也都打消了心中的念頭。
“楊景回來了?”
“小景。”
“小景真不愧是練武的人,這身板可比咱們這些莊稼漢子壯多了。”
“聽說很多練武的人是看著壯,實際上都是死肌肉,小景,讓嬸嬸摸摸你身上這是死肌肉不?”
村里鄰居們看到楊景,都很熱切的開口說話。
等到楊景走遠了,才有人不屑地撇了撇嘴,“練武有什么用?他們家以前的日子在咱們村都是排的上號的,看看現在,為了供他練武,賣牛的賣牛,賣地的賣地,日子都過成什么了?”
這句話得到一些人的認同,也得到一些人的反對。
村頭的楊樹底下,幾名村里的農婦坐在方凳上聊著天。
楊景不知道其他人怎么議論自己,他沿著村路很快來到家門前。
“嗯?”
楊景看到家門前的情景,微微一愣。
祖母秦氏和母親劉翠玲正站在院門前刷著什么。
母親踮著腳,用一塊抹布使勁擦著門板,奶奶則佝僂著背,拿著掃帚清掃門階上的污穢,兩人動作都有些急,額角滲著細汗。
“娘,你們在干什么呢?”楊景皺眉問道,走得近了,他聞到了一股有些刺鼻的臭味,混雜著旱廁糞便的腥臭和泥土的腥氣。
“景兒回來了?”
院門前的祖母和母親扭頭看到楊景,連忙放下手里的掃帚和濕抹布,向著楊景走了過來。
楊景繞過母親和祖母,走到院門前。
院門上明顯留著幾塊深色的污漬,像是被人用力潑上去的,母親估計擦了半天,也只擦掉些浮穢,留下一道道丑陋的印子。
“娘,奶奶,這是咋了?”
楊景的聲音沉了下來,目光掃過眼前污穢的門板,心頭猛地一緊。
母親手一頓,慌忙把抹布藏到身后,臉上擠出點笑:“沒啥,就是.......就是不知哪個不長眼的野狗,在門上亂蹭了些臟東西,我跟你奶奶擦擦就好。”
奶奶也跟著點頭,咳嗽兩聲道:“是啊是啊,鄉下野狗多,不打緊的?!?/p>
可她掃著地上穢物的手,卻在微微發顫。
“野狗能把屎潑的這么高?”楊景盯著門板上那處齊肩的污漬,語氣里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強硬,“到底是誰干的?”
母親張嘴正要說話。
楊景揮手打斷,看向老實本分一輩子不會說謊的祖母秦氏,“奶奶,你說。”
秦氏嘴唇動了動,眼神躲閃著不敢看他,半晌才紅了眼圈,聲音帶著哭腔,“景兒,你別問了,咱.......咱先忍忍,你爺爺已經找你姑父去了,村北的那兩畝上田就賣給寧老爺吧?!?/p>
“忍?”楊景雙眼微瞇,拳頭在身側攥緊,指節泛白,一股怒火“騰”地從胸腔里竄起來,燒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景兒?”母親劉翠玲擔心問道。
“娘,我沒事?!?/p>
楊景搖了搖頭,面色很快冷靜下來,接著他一把奪過母親手里的抹布,蘸了水,用力往門板上擦去。
那污漬擦在布上,臭味更濃,可他手上的力道卻越來越重。
“翠玲,你去給你嫂子說景兒回來了,讓她把狗送過來,今晚就燉了。”祖母小聲對母親說道。
........
當晚。
楊家,正屋中。
眾人圍著八仙桌坐著,桌上放著兩盆熱騰騰的狗肉。
祖父楊老爺子自然是坐在主位,左右兩側分別是姑父石云林和楊景。
楊景看著桌上的狗肉,又瞅了瞅旁邊眼眶發紅的堂哥楊安,放在桌下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頭。
這條狗叫黑子,是條看家護院的好狗,在大伯家養了許多年,前日馮雷帶人來村里,一腳將黑子踢到了院墻上,活生生踢死了。
伯母一直等著楊景回來,才燉了肉,就有了今晚的狗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