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一座座銀色的墓碑靜靜的佇立在墓地。蕭索的落葉漫天飛舞,和著風聲,有一種無語凝噎的凄涼。
一男一女攜手并肩,神情肅穆,沿著墓地的小土路漫步而行,又穿過了一條林間的小道,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腳步。
兩個人肅立在一座墓碑前,久久不語。
楊宗謹捧著一束白色的菊花,彎下腰來,輕輕地放在了墓碑前。也就在他抬頭的那一瞬間,眼睛里映出墓碑上那火紅一樣的名字——愛女周殿青之墓。
他的心不禁一陣刺痛。他永遠也忘不了那殘酷慘痛的一幕,這個名滿江湖的女俠周殿青被楚琳一刀刀刺進胸膛,最終倒在了血泊之中……
雖然周殿青之死,與他沒有多大的關系。畢竟是相處了那么久,心里多少感覺到遺憾和惆悵。周殿青的父親被問斬前,唯一的心愿,那就是把周殿青葬在中原故土,而不是邊陲南疆。
看在周殿青臨死前給楊宗謹一本賬目和暗號,讓楊宗謹得以輕易接近周殿青的父親而把他們一網打盡的份上,楊宗謹遵命照辦。
他把周殿青和周殿青的父親,還有周天宇合葬在同一座墓里,為了避免以后不必要的麻煩,只寫了周殿青的名字。
就讓這對真真假假的父女都在陰曹地府,再說恩怨吧!
“夫君。”李媗之輕輕地拍了拍楊宗謹的肩膀。
“沒事兒。”楊宗謹從悲傷的回憶里醒過來,站直起來。
“你從南疆回來也有一年有余,還是不能忘記嗎?”李媗之溫柔地抱著楊宗謹,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也許是因為我沒有見慣這種生死離別,對窮兇極惡的兇手都感到惋惜。”楊宗謹側過身,有些抱歉的撫摸著李媗之柔軟的頭發,接著問道:“我是不是很圣母心?”
“真相的背后往往是殘酷的,流不盡的血和淚。但是你的責任是找出真相,哪怕是血淋淋的,但那也是真相啊。如果因為個人的不幸就把怨氣撒在別人頭上,那這世間恐怕只有黑暗。”李媗之溫柔地說完,把楊宗謹摟得更緊。
“不過,我暫時可以不想這些煩惱的事。”楊宗謹欣慰道,“離那些兇殺、陰謀、黑暗……這樣平靜的過日子,我真覺得很幸福。”
“嗯,我也覺得幸福。”李媗之知道楊宗謹心里其實很難受,溫柔的安慰他。
楊宗謹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眼前的墓碑,任由寒風和落葉在身邊滑過……
自從楊宗謹在大理國走了一遭,就遭到了言官的彈劾。內容不包括挑起大宋和大理的兩國矛盾,涉嫌殺害段敏等未經證實的事情。還有卸職瀆職等條,基本上把楊宗謹釘在了彈劾的樁子上。
仁宗頂不住言官的彈劾奏折堆積如山,終于同意免去楊宗謹的京畿路提點刑獄公事一職,給了個刑部主事的虛職,留到以后起用。
從此楊宗謹無官一身輕,轉眼一年多時間過去。
已是深秋時節。
但是此刻,權知開封府事陳堯咨的心卻比寒冬臘月還要心涼。
開封府的內堂,開封府的府尹陳堯咨、提點刑獄公事謝斌、推官蔣忠等京畿路負責刑名案件的大佬齊聚。
雖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卻是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甚至所有人的呼吸都變得緩慢沉重。
這些人都是見慣了各種兇殺案件,但是出現在眼前的這具尸體,還是讓他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具遺體,一具只剩下206塊骨頭的遺體,竟然沒有一絲血肉。刀法之凌厲,手段之殘忍,都讓人不寒而栗。
謝斌終于忍不住,飛快的站起身來,跑到外面的走廊,沒走到茅房,就“哇”的一聲嘔吐了出來。
這位京畿路新的提點刑獄公事,履職也有一年有余。卻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兇殘的案件,難免會受不了。
陳堯咨看著他,不由得輕輕地搖了搖頭。看到了這個年齡雖大,卻在推案方面遠不及楊宗謹的中年男子,就不禁想起賦閑在家的楊宗謹。如果是他在的話,自己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毫無信心。
謝斌嘔吐了半刻鐘,終于慢慢好轉。重新進屋,走到陳堯咨的身旁。
“你沒事嗎?”陳堯咨輕聲問道。
“沒事。”謝斌勉答應道。
“那好,咱們開始吧。”陳堯咨說完,他含威帶怒地審視著眾人,實際上是在征求他們的意見。
眾人都點了點頭。
陳堯咨指著這具遺體,說道:“大家看到的這具遺體,是懷寧坊在本月初七發現的第三位受害者。還有在上個月初八,在懷恩坊發現第一位受害者。上個月二十三,在永濟坊發現第二位受害者。”
眾人開始交頭接耳,無不皺眉,因為兇手的手段實在是殘忍,簡直是毫無人性。這對于那些飽讀圣賢之書的人來說,更是覺得應該送兇手去地府學一下孔孟之道。
陳堯咨不理會大家的反應,繼續道:“目前發現的三位受害者都是青年男子,唯一能作為判斷的條件,也只有他們留下的遺物。”把手一抬,師爺便將遺物捧了上來。
三件遺物無一例外是畫著荷花的折扇,扇子下面是青色的吊墜。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吊墜是絕對的好玉,一看就來自官宦人家。
恰恰因為都來自官宦人家,所以包括陳堯咨在內,都肩負著巨大的壓力。一方面是來自朝廷的,一方面是來自這些受害者的父親的。
陳堯咨見他們都已看完遺物,便朗聲道:“如果兇案一直發生,而我們又沒有及時揪出兇手,那么等待我們的可就是牢獄之災。在座的各位與本府都是讀書人,前途一片光明,別栽在這個上面。”
他把話挑明,甚至讓他們親自看一具遺體,也是為了讓這幫讀書人好好的提高對此案的警惕意識。不然,自己的前途也會葬送在他們手里。
此時,推官蔣忠站了起來。他三十多歲,一臉的剛毅之氣。
他聽完陳堯咨的發言,皺眉道:“這些被發現的逝者都是兇手棄尸地點,他們在哪里遇險?第一現場又在哪里?我們竟然毫無頭緒。”
“這說明兇手非常的狡猾,計劃周詳,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應該是一個具有很強反偵查手段的人。朝廷已經開始重視此事,我們可不能再這樣下去。”陳堯咨其實心頭很不滿,包括蔣忠剛才的廢話。
但他還是有耐心的說完這些話,冷靜的觀察各方的反應。
“朝廷的態度好與壞對我們來說關系不大,最關鍵的是我們必須盡快找到兇手,不然還會有下一個受害者的出現。”蔣忠說話直來直去,絕不拐彎抹角。
陳堯咨強忍心頭怒火,覺得他又在說廢話。要不是因為蔣忠的父親是戶部侍郎,自己是不會同意讓這種人做開封府的推官。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默默的忍受。
自己選的,含淚也要吃下去。
謝斌擅長察言觀色,看出陳堯咨在暴走的邊緣,連忙出面圓場:“根據現場和逝者的情況來看,兇手極有可能是女子,年齡應該在及笄之年到花信年華之間,不僅長得漂亮,還善于討男人歡心。”
這話聽起來才有那么點意思,陳堯咨立刻豎起耳朵來聽。
謝斌頓時受到鼓舞,清了清嗓子道:“兇手作案前,一定會計劃周詳。一旦選定目標就會花很長的時間,了解對方的一切情況,包括身邊來往的人,確保作案時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陳堯咨在聽的時候,頻頻點頭。
等謝斌說完,他又補充道:“這話有理,根據時間推算,每次作案的時間幾乎控制在半個月左右。如此精心設計的局面,當真是細致入微。”
蔣忠也順著他們的思路,接過話茬:“如果是按照兩位大人的說法,那么兇手應該認識三位受害者,這樣她才有機會觀察了解他們的情況,所以我們要進一步甄別三位受害者的信息,找出他們不為人知的共同點。”
聽他們這樣分析,陳堯咨才感覺到有那么一丟丟希望。
等蔣忠說完,陳堯咨點頭道:“情況緊急,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們還是趕緊下去徹查此案,給朝廷和當地百姓一個交代。”
謝斌和蔣忠抱拳道:“沒問題。”
陳堯咨心里卻覺得他們有問題,等他們走遠,陳堯咨趕緊前往皇宮,面見大宋仁宗皇帝。
“哦?你覺得他們能力不足以破此奇案?”仁宗聽罷陳堯咨的上奏,心中不禁想起一個人來。
“臣非是不信任謝提刑等人,而是此案十分復雜。兇手武功高強,手段殘忍,計劃又十分周祥。如此奇案,還是得讓能力足以勝任的人來徹查。”陳堯咨手拿板笏,非常恭敬的回道。
“卿家以為誰可勝任?”仁宗故意不說破,反問道。
“臣只是覺得他們不適合,至于誰能勝任,尚需陛下乾綱獨斷。”陳堯咨明知卻打起了太極。
因為那人的身份太尷尬,他是李迪的女婿,而李迪和當朝宰相呂夷簡不對付。間接導致那人被罷職免官,只得了個刑部主事的虛職,賦閑在家。
仁宗也知道陳堯咨的難處,自己本想借他之口說出來的話,最終泡湯。無奈只剩下一聲長嘆,別無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