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只是幾步之遙,可周南走了很久,他就像是一名謹慎的獵手,游走在密林中,不發出絲毫聲響,始終盯著簡兮緊閉的雙眸。
如果她有任何撕開偽裝暴起的跡象,那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發起攻擊。
可是直到他已經站在她的面前,她也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呼吸輕柔勻凈,胸口微微起伏。
他猶豫了片刻,緩緩拔出刀。
映著寒光的刀尖慢慢抵近簡兮的脖頸,他只需要發個狠,用力把這刀往前一推,再順勢一劃,就能割開她的喉管。
這種手法遠比捅內臟要有用,強烈的窒息感足以剝奪獵物的所有力氣,她連呼叫求救的機會都沒有,血液會倒灌進氣管和肺部,加重傷勢迅速致命,就算拼命逃跑,只怕也連文化館都走不出去。
但是真的該這么做嗎?
他的腦海里好像有兩個人小人在交戰。
第一個小人說這是不對的,就算眼前這個她,是作為假借簡兮外表回來的某物,簡兮就一定是她殺害的嗎?凡事要講個證據確鑿的,萬一不是豈非錯殺好人?本來簡兮就已經不在了,要是連她也消失的話,你還能剩下什么呢?
第二個小人跳出來說你這就不對了,這家伙明擺著和簡兮的死脫不了干系,否則為什么以簡兮的樣子出現?就算不是她搞的鬼那也肯定是有問題的,既然她連人都不是,動手又需要什么心理負擔?
第一個小人又說你要是就這么殺害她,是不會得到任何答案的,死亡的真相是什么?簡兮為什么要去后山那里?一切都會變成無法解開的謎。
退一步說,這么捅下去她到底會不會死都是個未知數,本就是死而復生過一次的東西了,你憑什么確信她不能再來一次?
第二個小人嘿嘿一笑說那還不簡單?殺一次不死那就再殺第二次,第二次還不死就第三次,無論她本體是什么,外表只是個少女。
反正這老宅僻靜,平常又沒人會來,直接把她身子一綁嘴巴一塞,想怎么拷問就怎么拷問,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啊,還怕得不到答案?
他腦子里亂糟糟的,忽然就想起來以前看電視的時候,反派們好像總是不遺余力地玩這招,把死去的親人復活,拿上武器站到到主角面前。
主角立刻就不忍心下手了,倒是配角在旁邊大吼說醒一醒!別上當!她已經死了!那是你的敵人!
每每遇到這種橋段周南總是暗自腹誹,心說這主角真是個廢柴啊,你都打到BOSS門口了,馬上就能為你心愛的女孩報仇了,他搞個穢土轉生你就咬牙切齒地沒辦法下死手,被人啪啪幾個耳光踹到角落里,你說你是不是個傻逼?
換做是他上,保證別無廢話,手里的家伙事才是最好的伙伴,圣騎士的鐵錘足夠消滅一切污穢邪魔?
唯有身臨其境了才明白,原來這事兒擱誰誰都糾結。
那是口口聲聲說要罩著他的女孩啊,總是頤指氣使,又那么盛氣凌人,漂亮的鋒芒畢露,他怎么舍得傷害她呢?
握著刀的手慢慢垂落下去,重新塞回后腰,就在他心里天人交戰的時節,簡兮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瞳光凝然。
周南心里一涼,他意識到自己現在正處于一個非常微妙的位置,這好像要湊上去法式深吻的架勢……不是想乘人之危就是想夜襲啊!
可簡兮好像根本沒在乎他手里是不是拿了什么東西,她的眼神飛快變幻,從最初的茫然,到疑惑,再到漸漸彎曲的眉梢眼角,流露出來的全是小狐貍的嫵媚。
她咧嘴壞笑,忽然湊上來,飛快地在周南臉上蹭了一下,周南吃了一驚,捂著臉連連后退。
“你干什么!老子不純潔了!”
他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吻他了,只是覺得臉上好像有什么軟軟的東西一掠而過,還夾雜著某種燙燙的,一絲一縷的呼吸。
“嘖,這殘花敗柳楚楚可憐的樣,你上輩子一定是混青樓的頭牌花魁啊。”簡兮樂壞了,“你湊那么近,拿臉蹭一下配合你啦,看你那大驚小怪的,好像貞潔都被我強了,該不會還在做夢等你的文學少女吧?”
“那是我作為男人的夢想。”周南神色嚴肅起來,“為此我當然要守身如玉。”
他是個有些傳統的人,對戀愛這回事的觀念就是不以結婚為目的戀愛都是耍流氓,親密接觸當在新婚之夜。
相比起活潑**的女孩,他更喜歡安安靜靜的那種。
理想的夢中情人應該是個文學少女,頭發當然要夠長,風一吹能蕩漾起來的,愛穿長長的裙子和花邊白襪,喜歡在窗前看書,陽光中塵埃飛舞,一切都歲月靜好。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再加上一副眼鏡,要紅框的。
為了這個夢想他甚至不惜毅然決然地選擇文科,反正他本來就這邊的科目分數高一點,等下半學期開始后要分文理班,他就可以去迎接自己的邂逅了。
塵緣已了,道心已定,這種關鍵時候怎么能被魔教的小妖女亂了心弦?
“別傻了,這世界上哪會有什么大胸戴眼鏡的文學少女?那種角色只會出現在漫畫里,還不如多看看眼前吹彈可破的萌妹子,這才叫該有的夢想。”簡兮努力挺胸。
“看你啊?”
周南上下打量,重點觀察了她的胸腰腿,露出惋惜的神色,“不是我不喜歡對A,而是國家提倡,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互相傷害是吧?行。”
簡兮倒也沒生氣,只是抬頭望天,“小時候好像有個人看了西游記的仙女姐姐,就自己披個床單當羽衣,眉心上還用口紅點個花鈿,說長大了要八抬大轎來抬我出嫁……”
“對不起,是臣失言了。”周南趕緊拱手稱臣打斷。
其實說起熊,兩個人小時候都不遑多讓,自然也留下了很多遙遠的傳說和黑歷史。
但問題在于兩個人的臉皮厚度不一樣,簡兮是那種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的女孩,你跟她提她以前的糗事,她只會跟著一起津津樂道。
周南就不行了,他臉皮薄,所以在互相傷害這種事上他永遠都會輸。
“能不能先休戰?”他說。
“那得看你有多少誠意了。”簡兮得意。
“紅燒牛肉面夠不夠?”
“可以,剛起,怪乏的,本宮要在床上用膳,呈上來吧。”簡兮擺足了架勢,像個剛睡醒的法國貴婦那樣倚在沙發上,勾勾手指。
片刻后大口吃面大碗喝湯的聲音回蕩在老宅子里,唏哩呼嚕吞咽食物的聲音讓人覺得那碗面真是香辣可口,除了煎蛋火腿片還有牛肉粒,雖說不是現切的只是那種零食包裝的,配上方便面倒是剛剛好。
說起來這種食物還真是蠻神奇的,幾歲時會覺得方便面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夢想長大了能有不限量的方便面可以敞開了吃。
稍微長大一點呢,又開始不喜歡它了,要么是覺得它不健康,譬如什么尸油煉制的傳說,吃多了會大脖子之類的鬼話,要么就是覺得這東西不如路邊的包子實惠。
可是偶爾好好煮一頓吃起來,又會覺得格外的鮮香,好像龍肝鳳膽也不過如此。
兩個人吃的熱火朝天,因為加了辣椒,都有點臉頰發燙,周南總是有意無意用眼神的余光去打量簡兮。
雖說長的好像不食人間煙火,吃起東西來是沒有一點淑女樣子的,面食對她而言最大的意義不是填飽肚子而是可以玩,總要拿筷子一圈一圈把面纏起來,然后再送進嘴巴里一口吞掉,似乎非常享受這種口腔被塞滿滿的感覺,完全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
可她越是這么像她,他的心里就越不舒服,在他看來這種小動作就像是刻意表演出來給他看的。
他想起以前在書上看到的一個詞,叫做恐怖谷效應,說如果機器人如果和人類很像,人們就容易對它產生好感。
但如果機器人做到了能與人類以假亂真的地步,這時哪怕它有一丁點差別,在人的眼中都會格外刺眼顯目,導致人類無比討厭它們。
眼前的簡兮,就像是他眼里那個正在模仿人類的機器人,這種厭惡在一開始還沒有的,直到從殯儀館里回來以后,她的一顰一笑,都在不斷放大他心中的反感。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遲早受不了,周南捏了捏口袋里那個**的東西,決定主動出擊。
“我在門口撿到了這把鑰匙,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也許是我帶你回來的時候掉在外面了。”
他把鑰匙放在桌上,推向簡兮,緊緊盯著她的眼睛。
來吧,冒牌貨,現在你要怎么出招?
這鑰匙他當然認得,不止一次,他曾用這鑰匙開過簡兮家的門,柄中間鏤空,用掛繩穿起來,空洞再往上面一點刻著‘平安’兩字。
回來的路上他特意把手機和鑰匙分開裝好,這是他手里現在為數不多能打的牌,當然得省著點用,何況手機里說不定能找到什么線索。
“鑰匙?”簡兮拿起那柄鑰匙,狐疑地看了幾秒鐘,很是納悶的樣子,“可我已經找到了呀,你是不是撿到別人的了。”
她從衣兜里拿出一柄鑰匙擺在桌上:“其實是在我衣服內兜里,一開始沒注意,洗完澡收拾衣服準備扔掉的時候掏了一遍所有的兜就找到了。”
兩把鑰匙并排放在一起,從大小到造型都一模一樣。
周南瞬間就傻眼了,他不信邪地都抓在手里去仔細對比,可還是找不到半點差別。
如果不是當著她的面,周南真的會把這鑰匙塞進嘴里狠狠咬上那么一下,看看它會不會變成孫猴子的豪毛。
“可能是吧,那你的手機……”周南還是不死心,他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也找到了。”
但是這次簡兮比他先了一步,銀色的HTC手機安安靜靜地躺在桌上,殺死了周南最后一次絕地反擊的可能。
他們的手機都是同款,簡兮不缺錢,在這方面尤為大方,什么都愛最新款,不可能認錯。
看著這只熟悉的手機,周南心里萬分后怕,慶幸自己沒有莽撞地刺出那一刀。
他意識到自己是太先入為主了,因為在殯儀館那里得到了遺物,就覺得家里的一定是假的,可家里的簡兮也有屬于自己的鑰匙和手機。
拿不到別的證據,就別想一廂情愿地定性孰真孰假。
也難怪當初那個傻和尚帶著一頭豬和一只水怪,仨人加一起都分不出誰才是自己真正的猴哥哥,當所有你熟悉的手段都變成雙份兒的,這尼瑪認得出來就有鬼了。
分不清,簡兮,我真的分不清。
“那你今天晚上準備回去睡覺?”周南用盡了力量,才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沒那么怪異。
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好累啊,感覺不會再愛了,短短的一個晚上,心情起起起伏伏伏,心電圖式跳躍不夠,還要再來幾個托馬斯回旋。
“怎么,難道還想讓我留下來給你侍寢啊?”
簡兮重新收好自己的鑰匙和手機,比個鬼臉,“想得倒是挺美,你這輩子也就只能對著姑娘我的美貌眼饞激動上火了,有這么個青梅你就樂吧,還想吃到嘴里?做你春秋大夢去。”
“不,我是想去你家蹭一下暖氣。”周南倒是沒接她的斗嘴模式,反而很正經。
簡兮怔了一下,點點頭:“好啊,不過你不是向來自稱不怕冷么?”
“不怕冷和有好東西不用是兩碼事,老宅子里啥都沒有,晚上睡覺確實是挺涼的,貪圖個安逸嘛。”周南搓著手站了起來哈兩口氣,開始收拾碗筷。
其實更重要的目的是他想借這個機會監視她。
壞事總是容易發生在夜深人靜的時刻,醒著的時候也許大家都可以藏起惡念,當個正人君子。
但是睡著以后那就未必了,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會比較方便。
反正簡兮肯定是不會介意,以前他們經常這樣。
別人是空巢老人,簡兮家是空巢少女,很多個下雨的、微涼的晚上,她用手機QQ滴滴他一下,他就溜出家門去她家里一起看碟片。
有時候是恐怖片,有時候是愛情片,為了研究人體其實他們還一起看過動作片,身邊就有可以實踐的對象,但還是什么都沒發生,雖然都看得有點面紅耳赤,本質心態還是科學探究的一本正經。
如今好多看過的內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倒是只記得碳水飲料打開時的動靜,她枕著他的肩膀,雨淅淅瀝瀝地打在窗前,時間無聲無息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