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瀾傻了,戰戰兢兢地,哥哥從來沒這樣對她發過火,雖然小時候也欺負過她,但最多就是揪揪辮子揉亂她的頭發。
可這一次他真的動怒了,那兩道劍眉像是惡鬼般倒豎起來,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哥哥不僅僅長得有特色,那樣的特色安靜時會讓人覺得可靠,盛怒之下簡直是年畫上那些手持寶劍的辟邪門神活了過來,兇神惡煞的。
“我……我就只是想讓你回去嘛……你吼我干什么……”她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只有這樣才不會害怕的要落淚。
周南一怔,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心里憋著一肚子火氣,總是悶悶的,只要有個人不小心戳破了它,就會把自己連同身邊的人也一起炸傷。
妹妹什么都沒做錯,是他的話也會這么做,誰不知道一家人就該和和氣氣的?
可有些東西真的不是你說想放下就能放下的,那三分的秘密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那有關他的尊嚴,有關他的未來,有關他和自己那父親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從那以后他開始真的認真對待自己的學業,新學期開始就要分文理班,他篤定自己一定能進入最強的班級,那里每年都能有幾個人劍指清北。
但過往的失利對他來說仍舊是揭不過去的傷疤,他不愿意承認那是自己的失敗。
如果沒有被偷資料的事,他本該輕易成功,那是他一輩子的傷疤,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品嘗到屈辱和決定命運的失敗,要強的他不可能接受父親的提案,在他看來那是施舍,是大人對他犯下錯誤的補償。
只有簡兮知道這個秘密,明白為什么他要一個人躲在老宅子里,所以他才肯對她說,因為他知道無論如何她都會站在自己這邊,而不是像周瀾一樣不管不顧地要叫他回去,面對自己不想見的人。
“好啦好啦,兄妹之間有什么可吵架的呢?”
簡兮拍拍手,打破了這糟糕的氣氛,“你看看我,想找個人吵架都沒有呢,家里總是我一個,多冷清。”
她抓住周南的手,又抓住周瀾的手,疊放在一起用力晃了晃,“找呀找呀找哥哥,找到一個好哥哥,敬個禮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哥哥~”
那首改編兒歌唱讓她故意唱的跑了調,想緩和一下,可兄妹兩個人都各自擰著頭不去看彼此。
真不愧是一家子出來的,都是倔驢脾氣。
沒有辦法,簡兮轉了轉眼睛,拉緊周瀾的手,故作惱怒地狠狠瞪了周南一眼。
“算了,我們好姐妹一起上補習班去,你看你哥那么壞,還喜歡吼你,要不以后別給他當妹妹了,來給我當妹妹,我保證對你比對他好一萬倍!”
周南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她們去玄關換鞋,其實這樣也蠻好的,他不擅長說什么安慰人的溫情話,要是周瀾還呆在這根本不知道怎么收場。
“我……我還會來的!過年你必須回去!”
在被簡兮推著出門之前,周瀾又探腦袋回來不服輸地丟下這么一句話,揮舞小拳頭示威。
門關上了,周南聽著她們的腳步聲在窗前走遠,坐在桌前發呆了很久。
其實也不是沒想過要回去,老宅子里什么都沒有,原本水電都已經切斷供應,是他去和管理員說了,人家看在從小看他長大的份兒上才開的,能持續這么久已經很不容易。
高中還有兩年,而且新學期之后學校也要遷入新校區,那幾乎要到市郊了,需要住校,不可能一直呆在這。
但只要一想到回去要面對那奚落的眼神,小小的希望就又重被生生掐斷,在被那樣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無地自容,好像一個只有幾公分的小人,整個世界都是高聳的黑影,在嘲笑他的失敗。
一個人在這也沒什么不好的,至少很安心,很清凈,再說也不寂寞,還有簡兮會陪著他。
一想到這,昨晚那個百轉千回的夢就又跑了出來,相比后來那些簡短又平淡的夢境,一開始那個就顯得漫長而血腥,死亡來的太過真實,好像現在脖子上都還殘留著扭曲的痛。
他伸手摸了摸脖頸,深呼吸,用平時刷完題放松自我的方式舒緩心情,從椅背上抓起自己的外套,起身出門。
雨雪清洗過后的天空仍未放晴,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幾步路的功夫,周南站在老宅面前摸出鑰匙,輕輕按在門上。
門居然就那么開了,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力,冰冷的穿堂風迎面而來,吹的他渾身發涼。
如果心情可以具象化,那么此刻他的腦袋上應該和那些漫畫里的人物一樣,頂著一個碩大的問號。
他不可能會犯下忘記鎖門這樣的低級錯誤,畢竟這是他現在唯一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了,每周都會好好打掃,出門一定細致檢查,只要這里被判定成危房,他就只能被趕出去。
那,這是怎么回事?
他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轉頭去檢查那個鎖芯。
真的是開著的,在那個夢境里,他親眼看著自己憑依的小偷撬開了老宅的門,因為推門進來就看見怪異的黑影,小偷還來不及搞別的操作,為了方便鎖芯就一直處于固定開啟的狀態,如今也是這樣。
他又回頭去看前院,印象里小偷最后被殺死的地方,就是這么幾步路上。
沒有血跡,也沒有頭發,更沒有衣物的殘片,分明那家伙死的時候是被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扭曲爆開,以那驚人的出血量,足夠把整面墻都染成紅色。
可現在這里什么都沒有,一如往常時的模樣,冬季里枯萎的葡萄樹像是枯手那樣指向天空,交錯的藤架下站著茫然的他。
有什么地方不對,如果那只是夢,鎖就不該開著,如果那是現實,這里本該有一具尸體!
他按住腦門,仔細回憶昨夜所見的細節,似乎自從遇到簡兮死而復生開始,邪了門的事情就一件接著一件在他身邊發生。
在他心底深不見底的黑暗里,一雙漆黑的眼眸緩緩張開,漆黑雪花點般的影子,仿佛蘇醒過來的世界,似乎在夢境的最后一刻,那個熟悉的名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卻被某種外力給生生掐斷了。
是誰站在老宅里?又是誰給了自己似曾相識的感覺?為什么會覺得那個看不到輪廓的黑影應該很漂亮?
因為……那是你最熟悉的女孩啊,縱然你看不見她,但你能聞到屬于她的香味,認識她的影子,就算站在人來人往的世界里,只要她看你的后背一眼,你也會感覺到那如潮水般的目光,回過頭來在闌珊燈火中看到她明媚含笑的眼眸。
就是你對不對?因為看到了我,所以才會那么驚訝,世界上所有的女孩都不會愿意讓人看見自己糟糕的一面,果斷拔掉意識的電源線,是你的嬌羞還是恐懼?
不對,不對!現在不是該想這些的時候!
他忽然驚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簡兮到底是不是真的復活了還沒搞明白,這種時候他怎么能讓妹妹單獨跟她在一起呢?
那家伙,說不定真的是個怪物!
“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周南奔跑在長街上,撥出去的每一個電話最終都只有機械女聲冰冷的忙音,周瀾的手機渺無音訊。
他去過補習班,老師說周瀾今天沒有來,他走遍了簡兮愛逛的店鋪,問過每一位店主,都說根本沒看到,他甚至偷偷回了趟家,只是開門看了一眼,迎賓毯上并沒有周瀾的鞋子。
仿佛那兩個女孩只是一團泡沫,她們肩并肩走在去補習班的路上,走著走著就悄悄碎了,消融在空氣里。
巨大的恐懼在心底爆炸,他克制不住地哆嗦起來,幾乎要抓不住手機。
在小偷意識里看到的景象一遍一遍地在腦海中上演,那只抬起來努力遮擋的手變成了女孩素白又纖細的胳膊,耳邊有個稚嫩的聲音一遍遍地在喊救救我救救我……
他猛咬舌尖,告訴自己別去想那些糟糕透頂的事。
也許只是店主們吃著飯沒注意呢?簡兮的步子總是那么輕快,拉著人一溜煙就過去了。
也可能簡兮就那么帶著周瀾翹課了,畢竟吵過架,沒心情去上課也是理所當然的,她想讓周瀾的心情好起來,偶爾缺席一次也沒什么。
那為什么不接電話?這么點時間,能去到哪里?是什么樣的地方能把手機信號都掐斷了?
越想他就越沒辦法說服自己,以前看過的恐怖片里那些最血腥的場面,一遍又一遍地在眼前的虛幻中上演,無一例外主角都換成了周瀾。
“冷靜冷靜冷靜!”他在心里對自己大喊。
這種時候越是慌亂越沒什么用,好好想想,這座城市哪里他沒和簡兮一起去過?她去過的地方他都知道的,如果要抹掉一個人還不想被人知道,哪里才是最合適的?
童年的秘密基地,就這樣在一聲聲地自我質問中,從內心深處的記憶里跳了出來。
那里既有陽光的暖意也有露水的濕潤,纖細的草尖上,曾有穿著白色裙裾的女孩單手扳起瘦瘦的小腿,把剛學會的舞跳給他一個人看。
他不確定那會不會是正確的答案,現在他沒有時間一個個的去試錯了,可只要一想到那個地方,強烈的直覺就豪橫地下了斷言。
翻過生銹的鐵柵欄,大片無人打理的草坪從江畔一直蔓延到腳下,據說這里很多年前曾有人將它買下,卻不知為什么既沒有建房子也沒有搞成苗圃,常年的無人打理,現在變成了小孩子的樂園,總會有人鉆過柵欄,偷偷跑過來玩。
周南正一步步地向下走去,樹影遮擋起來的矮小花叢間,背對著他的影子長發搖曳仿佛海藻,簡兮的腳邊躺著雙眸緊閉的周瀾。
尚且微微起伏的胸口說明尚且安好,還沒有發展到最糟糕的地步,萬幸周瀾海活著。
仿佛是察覺到有人到來,簡兮轉過身,看到是周南,她并不吃驚,背著手笑了笑,一如既往的能甜到人心里去。
越是接近她,昨晚被強行掐斷的記憶就愈發清晰起來。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周南幾乎可以確信那個漆黑的影子就是簡兮,兩個人睡覺的臥室只是一墻之隔,他居然會沒有注意她溜出了房間。
兩個人久久地對視,都是漆黑的眼睛,都在等對方開口。
可現在又該說些什么呢?就這么站在這里的感覺真像是什么文藝片里的老舊電影,被晨光染色的河岸上,孤獨的少年邂逅了孤獨的少女,就該是一場浪漫又虛幻的邂逅。
可對方是個怪物,小怪獸會理解奧特曼的正義么?她的心里會有愛這種東西么?
“你是誰?”
良久的沉默之后,還是周南先開口了。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好糾結的呢?既然都已經看穿秘密,那就別再搞什么虛頭巴腦的試探,無論她是什么,敞開直接去問,總好過自己膽戰心驚的糾結。
“我幫你解決了你的煩惱,再也不會有人來叫你回去啦,這樣你想在我這里呆多久就待多久。”簡兮背著手,歪歪頭,長發從耳邊垂落。
“我在問你是誰。”他緊緊盯著她的眼睛。
“簡兮啊,這還用問嗎?”
“別傻了,簡兮真的已經死了,我看見了她的尸體。”
這話說的可真奇怪,分明面前就站著叫做簡兮的人,可他卻要用第三人稱來指代。
“喔,這樣。”簡兮點點頭,說的那么平靜,好像還有點懊惱的樣子,“早知道就該連遺體一起吃掉。”
“你殺了她?”揣在衣兜里的水果刀捏緊了。
“不,我只是吃了你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