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你吃了她?”
吃這個字眼總讓人想到吞咽進食,比如蟒蛇。
能夠張大到180度的口腔令它們可以吞下自己體積6倍以上的動物,曾有人在雨林發現吞下整只鱷魚的蟒蛇,下場是它自己也被鱷魚給撐死了,兩敗俱傷。
可簡兮薄櫻似的唇瓣怎么看都不像那樣的東西。
“人格,記憶,情感,或者說靈魂也算的上?我也不太清楚,總之就是我把屬于她的這些都吃掉了,然后放在一個新的身體里,這樣我就是一個新的簡兮?!?/p>
“那你還說不是你殺了她?”
“因為確實不是我殺的,我要吃掉這些并不需要殺人,你不是看到了么?”
她的臉龐詭異地流動起來,就像潺潺溪水,黑色的云霧在那里翻滾,片刻之后一張全新的,屬于周瀾的臉龐便出現了,她咯咯地笑著,又換回原本的樣子。
“其實你根本沒有復活我,從你把我背回來開始,我一直都是醒著的,在回味自己的記憶,在想自己是什么樣的一個人。我的意識能夠看到你在做什么。既然你覺得復活術能救活我,那我就陪你演一場戲,裝作修好了自己的身體?!?/p>
簡兮蹲下身,輕輕撫摸周瀾的頭發。
“現在你妹妹的那些東西也在我這里,只要我不還給她,她就永遠醒不過來,就像醫學上的植物人,是活著,可是又死了。所以現在沒人會再來叫你回去啦,你可以一直跟我在一起?!?/p>
這種話簡兮不是第一次說了,她曾吐槽過我們倆這關系就像上天注定的孽緣,同一家病房出生同一個大院長大同一個學校上學,連家都是對門,這不注定了要一輩子在一起么?
周南說可不是,上輩子得是欠了多少才要這輩子這么倒霉,活該我們兩只癩蛤蟆看癩蛤蟆,干瞪眼啊。
都是些取樂的玩笑話,可如今再從她的嘴里說出來,就莫名有了一種病嬌的味道,總感覺要是敢否定的話,她就會露出兇惡的獠牙。
“我就當你說的都是真話好了,既然你可以不止一次地吃掉別人的靈魂,那為什么一定是簡兮?你變成她的目的是什么?”周南說。
“沒有目的就是我的目的?!焙嗁饴柭柤?。
“什么意思?”
“因為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是個什么東西啊?!?/p>
簡兮露出很無辜的表情,“在吃掉屬于簡兮的那一份之前,我是沒有記憶這個概念的,一片空白,連認知都沒有,只是依稀能明白自己能做到些什么。我想這應該叫本能吧?就像魚生來就會游泳,鳥振翅可以飛翔。所以并不是我特意選擇簡兮,應該是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遇到了剛好死去的她?!?/p>
“真會有那么巧的事情么?!辈皇且蓡?,而是陳述,周南的話帶著點冷冰冰的意味,雖然他喜歡看離奇的東西,但他不那么喜歡經歷離奇的事。
“人生就是無數個巧合交織起來的直播啊?!焙嗁庑α诵?,“記不得從哪里看到的了,不過我覺得說的很對。過程是什么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在,我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好好扮演她的,沒想到才一天就被識破?!?/p>
“拋去我看到她尸體的要素,你的演技仔細想想其實可以算得上拙劣。”
“怎么說?”
“用力太過度了。”周南說,“雖然簡兮確實是那種動不動就會說些爛話的人,但不至于那么頻繁,讓我覺得有些夸張。這種感覺挺奇怪的,乍一相處起來,會覺得你們一模一樣,可只要意識到了不同,就很難忽視這種微妙的差異?!?/p>
“嗯……”簡兮有些苦惱的瞇著眼睛,“畢竟我是表演出來的嘛,以前又沒當過人,這是第一次,借來的東西,模仿的不夠完美也很正常。”
“這么說來昨天晚上那是真的發生過的事,對么?”
“小偷?啊,確實,我下手重了一點?!?/p>
“不,我是說你看到我的事,我為什么會做那樣的夢,為什么會進到那個人的身體里,最后你是意識到我在那里面,才會趕緊掐斷了那種聯系吧?”周南說。
“那是因為你離我太近了?!焙嗁庾屩転懱稍谒耐壬希槐橛忠槐榈孛念^發,像是在給小貓輕輕地梳毛,“醒來的時候有沒有覺得頭很痛?”
“直到現在都還有點?!?/p>
“那就對了,嗯……讓我想想應該怎么解釋呢?”她低頭沉思了片刻,“你就當我是一個行走的光環吧,會對身邊的人不停產生影響,頭痛就是表現之一,那代表你大腦被激活了,從此你就能慢慢地有超能力?!?/p>
“太扯了吧?說的好像你是什么刺了人就能激發StandPower的箭頭!”
聊開之后似乎氣氛就又回到了平日里和簡兮在一起的狀態,不是嘮家常的風味就是說些不著邊際的笑話,心情也跟著慢慢放松下來。
原來這家伙其實還蠻好說話的,早知道就該直接把話挑明,搞得這一天他擔心這個又擔心那個。
“你能接受我連人都不是,為什么不能接受這個?”簡兮有些好笑,“再說你都體驗到了,不過才一天時間不到就能出現,也是超乎我的意料,通常來說這得個把月呢,還得看和我接觸的深度。”
“那你爸媽回來跟你住上個把月,是會直接變雷公電母么……”
不知為何腦子里就想起來老版西游記的畫面,因為特效簡陋,雷公電母發閃電炸響雷的時候主要是在翻筋斗,跟魂斗羅那倆肌肉壯漢跳起來轉圈圈似的,這放中年丈夫和太太身上,真是畫美不看。
“還真有這個可能……”簡兮好像也想到了同樣的東西,臉色有點難看,“不過這個也得看天賦的,也許有的人一輩子都發現不了自己有變化了,每個人能擁有的也不一樣,你的話,那應該叫憑依或者附身什么的吧?現在能做到什么程度?”
“什么都做不到,我只是他身體里的看客,第一視角的那種,能分享他的感覺,一個早上跟十幾個人隨機換了身份,每次都搞得我快吐出來了。”
“那以后也許就能發展到想進入誰就能進入誰,能控制別人,或者同時很多個人也說不定?!?/p>
“那得多久?”
“怎么,有興趣啦?”簡兮忽然賊溜溜的笑了,流露出一股小狐貍的嫵媚,夾著嗓子說臺腔,“哦喲~好變態哦~我猜你現在心里想的是找個美少女,然后進入人家的身體各種為所欲為!”
“變態總是會把別人都想象成和自己一個的變態?!敝苣虾谥?,“身體上有了奇怪的東西能不想著去搞清楚么?再說我永遠只喜歡文學少女的?!?/p>
“我也可以戴眼鏡,假裝自己很文靜看讀書,是個文學少女。”
“氣質是騙不了人的,你那只能叫女流氓?!?/p>
“女流氓怎么了?女流氓很好啊,威武霸氣!遇到好看的小書生路過老娘直接拎著開山斧跳出來,大喊一聲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若敢說個不,管殺不管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比做嬌滴滴的小娘子痛快?”
她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分明是個長相清純到可以去演仙女姐姐的姑娘,笑起來卻那么肆無忌憚,都不能叫花枝亂顫了,簡直是只躁動的母鴨子。
周南也沒來由地跟著她無聲地笑起來,她的笑顏仿佛有種古老的魔力,會讓你跟著她一起開心,一起變得沒品。
“行了,別笑了,把我妹妹的東西還給她,之前的事情我就可以全當沒發生過,然后,你哪來的回哪去。”周南說。
“還給她很簡單,不過你要想好這樣她還會繼續來煩你的?!?/p>
“我無所謂,無非就是抗爭到底,大不了過年的時候出去溜達,去隔壁市里?!?/p>
“那么下一個問題,憑什么要讓我回去?”簡兮收斂起笑意,很好奇地看著他。
“你想干什么?”他驟然警覺起來,從那句話里他似乎感覺到了某種寒意。
“我不是說過了么?這是我第一次當人類,第一次擁有記憶,第一次吃東西,什么都是第一次。雖然記憶里有簡兮以前生活時留下的印象,但對于我而言,一切都是未知的領域,唯有親自去接觸了才會體驗到那樣的實感。”
她慢慢咧開嘴,露出可愛的小虎牙,眼瞳中流淌著微光。
“所以,我不想回去?!?/p>
還是那樣嬌俏的笑容,可她的笑容在周南眼里忽然扭曲起來,詭秘深邃,就像是個黑洞。
她……其實是想替代簡兮!
他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圈套里,昨天晚上她已經看到他了,那就該知道自己即將暴露,可是她一點都不害怕,為什么?因為她既可以像對待其他人那樣,輕易奪走他活著的證明,也能輕而易舉地叫他死去,就像那個小偷。
剛剛的氣氛實在太過輕松,屬于簡兮的說話方式和面容完全迷惑了他,以至于他幾乎忘記眼前的家伙本質是什么。
她連人都不是,為什么要遵循人類的規矩?
“從今以后,我就是簡兮了。”怪物終于道出了自己想要的夢。
“我不準!”周南怒吼,“你什么東西,說想取代她就取代她?”
“有什么不可以?”她并沒有生氣,只是嬌笑著回應他,“我的長相就是簡兮,我的性格也是簡兮,連我的情感都是簡兮,我說的話就是簡兮會說的話,你憑什么說我取代她?那不叫取代,我!就!是!簡!兮!”
周南怔了一下,他急于想要找到一個反駁怪物鬼話的論點,不然這家伙就要真的吃掉屬于他的女孩了。
可是他找不到,他想不起來,他不知道怎么說才能駁倒她,簡兮擁有的一切她都有,不管他問什么過去一起經歷過的事情,她都可以對答如流,那她不是簡兮她還能是什么?
不對,這不對,肯定是不對的,可他連哪里不對都說不上來!
“嗨,小周子!”簡兮忽然說。
周南詫異地抬起頭來,還是那樣熟悉含笑的臉龐,好像隨時都會跳起來調戲他,可在這一刻,他卻覺得她的臉蛋變得那么惡心,一點點扭曲,一點點旋轉,最后變成呲牙咧嘴的惡鬼。
他從口袋里掏出刀,猛撲過去。
沒有人知道簡兮被偷偷換掉的秘密,此刻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可以守住她的存在了。
“傻瓜?!焙嗁饴冻鰺o奈的笑容,張開雙臂化作漆黑的虛影。
不容反抗的暴力在剎那間奪走了周南手里的刀,狠狠捅進他的后背,灼熱的血從傷口里慢慢地涌了出來,與此同時他被簡兮狠狠地抱在懷里,像是要把他吃進自己的身體里那樣,她的下頜抵著他的肩頭,眼瞳中蕩漾著猩紅的光。
“你怎么敢朝我舉刀呢?你又不是沒見過,人是不可能戰勝我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刀往他的身體里送,一開始還只是刀尖,再后來就是她用來握刀的,影像似的手臂。
“我……是不會允許你代替她的!”周南嘶啞地說。
“都說啦,我就是簡兮哦,從來沒有變過?!?/p>
她在他耳邊的呢喃那么柔軟,仿佛云端的囈語,想要安慰他入夢。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殺掉那個小賊么?因為他想偷走老宅里的東西啊,那是你的老宅,也是我的老宅,那里的每一樣東西都承載著我們的回憶,我不會允許有人破壞它們的?!?/p>
“這對你也是一樣的,我不知道這叫做什么,但繼承下來的感情讓我能明白你對我很重要,我可不忍心傷害你,可誰讓你對我舉刀呢?下一次記得聰明一些,只要你乖乖的,那我也會乖乖的,無論過去,現在,亦或將來,我永遠都是你的女孩?!?/p>
下一次?下一次是什么意思?
大量的失血讓他正在迅速失去意識,來自后背手臂的重創幾乎撕開了他的胸膛,難以思考。
這時他感覺有什么柔軟的東西貼在自己的臉龐上,他努力睜大了眼睛。
她的臉頰微涼,帶著飄忽的好聞味道,鋪天蓋地把他籠罩,與之同時而來的還有潮水般的記憶。
在那個大家一起長大的院子里,她騎著他的脖子去偷藤上剛成熟的葡萄,每年都是還沒長好多久就被他們炫的一干二凈,嘴巴里含著酸酸的葡萄籽往彼此臉上吐。
在那條走過無數遍的小路上,他們打著同一把傘走在雨中,她總會伸手去接點雨水,冷不丁地扯開他后領子往里面一倒,在他反擊之前嘻嘻哈哈地跑遠了。
在總是一同的學校中,無論是相隔多遠的班級也總會過來湊湊熱鬧,每次這個時候就會有人問這是你男朋友啊?這是你女朋友???兩個人總是很默契地回答才不是咧,誰能看得上這種貨色!
為什么會執拗地否定她呢?是因為覺得那樣的話,就像是有人偷走了只屬于自己的東西吧?
可就算這樣又有什么意義呢?屬于自己的女孩已經死啦,永遠不會再活過來叫你的名字啦,你再懊悔也沒有任何意義哦,誰讓你以前沒好好珍惜過呢?
真的不甘心,真的不想失去她,那樣他就真的只剩下孤單的一個人了,他好想做些什么,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這種無力感真讓人討厭,討厭的想要去死一死。
“晚安,醒來之后,可要想好怎么做哦?”
女孩的聲音越來越遠,像是風帶來了遠方的離歌,他墜入了無邊的幽海之中,強烈的窒息感將他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