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香抽噎著,她被房這個字眼拉回了一絲理智。
她抬起淚眼,看了看地上那座“肉山”,又看了看丈夫那身刺眼的血污,心疼再次壓倒了一切。
“水!俺……俺去給你燒熱水!”
她猛地推開徐軍,像是才想起了最要緊的事,連滾帶爬地沖進了灶房。
很快,灶房里就傳來了“嘩啦啦”拉動風箱的聲響,和“噼里啪啦”的柴火爆裂聲。
徐軍坐在院當中的小馬扎上,一動也不想動。
【匠】精通的他,知道這具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必須立刻休息和補充能量。
李蘭香很快就提著一滿桶滾燙的熱水,“哐當”一聲放在他腳邊,熱氣瞬間蒸騰起來。
“軍哥,快……快擦擦!”她擰干一塊洗得發白的舊布巾,遞了過去。
可當她看到徐軍脫下上衣,露出那雖然精壯、但布滿了被樹枝劃出的細密血痕的后背時,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你……你就不能……慢點……”
她哽咽著,接過布巾,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幫他擦拭著后背的血污和汗漬。
熱水一激,那些細小的傷口火辣辣地疼。
徐軍“嘶”地吸了口涼氣。
“疼不疼?”
李蘭香的手立刻停住了。
“不疼,舒坦!”徐軍咧嘴一笑,“有媳婦兒給擦背,這點疼算啥。”
李蘭香被他這句糙話臊得臉一紅,嗔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卻更輕柔了。
院子里,那一百多斤鹿肉就那么攤在地上。
“軍哥,這……這肉咋整啊?天都黑了。”李蘭香一邊擦,一邊小聲問。
“不怕。”
徐軍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這天兒,晚上‘霜降’得厲害。你幫我搭把手,把它們都掛在咱昨天搭的那個肉架子上。”
“哎!”
夫妻倆合力,把那幾大塊沉甸甸的鹿肉,一一掛在了院子北墻根的架子上。
深秋的夜風一吹,肉上的熱氣迅速散去,血水也開始往下滴落。
徐軍知道,要不了一個晚上,這些肉就會被凍得像石頭一樣“板正”,這才是東北最天然、最好的“保鮮法”。
“那……那個金疙瘩呢?”
李蘭香又指了指那對被徐軍用布包著的鹿茸。
“這個,”
徐軍的臉色嚴肅起來,“蘭香,你拿一塊最干凈的布,把它再包上三層。然后,塞到咱家那個陪嫁的木箱子底,用你那塊紅‘的確良’布給它壓上!”
“哎!”
李蘭香重重地點頭。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對沉甸甸的鹿茸,那粗糙的質感和奇異的重量,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財富”的份量。
這是“底錢”!是蓋房的“底錢”!
收拾完這一切,夜已經深了。
宅基地那邊一片漆黑,挖了一半的溝槽在月光下像一道道傷疤。
徐軍換上了干凈的舊褂子,坐在炕沿上,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快散了架。
李蘭香默默地走進灶房。
她知道男人餓了。
她看了看鍋里,中午給漢子們“開飯”剩下的那點“大鍋飯”已經冰涼。
她沒舍得熱。
她從那塊剛掛起來的馬鹿里脊上,笨拙地用刀片下了幾片最嫩的肉。
又從那袋子金貴的白面里,挖了小小的一勺。
她燒開水,把鹿肉片放進去“焯”了一下,撇去血沫,然后把白面加水和成稀稀的“面糊糊”,倒進滾燙的肉湯里。
最后,撒上一點點昨天新買的鹽巴。
她不會做什么復雜的菜,但她知道,男人累狠了,喝一碗最簡單、最熱乎的“白面肉片湯”,是最養胃、最“提氣”的。
當那碗熱氣騰騰、散發著淡淡肉香和面香的濃湯端到徐軍面前時,徐軍愣住了。
“咋……咋還動白面了?”
“軍哥,你快喝。”
李蘭香把勺子塞到他手里,眼圈紅紅的,“你都拿命去換了,俺還舍不得這點白面嗎?”
徐軍沒再說話。
他端起碗,大口地喝了起來。
鹿肉很嫩,湯很鮮,面糊糊很暖。
他一口氣喝完,只覺得一股熱流從胃里升起,瞬間驅散了渾身的疲憊和寒意。
李蘭香就蹲在他面前,仰著臉,看著他吃。
油燈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那眼神里,沒有了白天的驚恐,只剩下滿滿的、快要溢出來的崇拜和心疼。
徐軍放下碗,伸手把她拉到了炕上,緊緊地摟在懷里。
“蘭香。”
“嗯。”
“有你真好。”
“軍哥……你明天……還去不?”
她把臉埋在他胸口,悶悶地問。
“不去了。”
徐軍搖了搖頭,聲音里帶著一絲笑意,“明天,咱哪兒也不去。咱倆都歇一天。我得把這身子緩過來。”
他頓了頓,又道:“而且,明天咱得去鎮上。這鹿茸和鹿皮,得盡快換成錢。咱的‘大工’,還等著‘工錢’開飯呢。”
“嗯!”
李蘭香用力地點頭,“俺陪你去!”
徐軍抱著懷里溫熱柔軟的妻子,聞著她頭發上淡淡的皂角香,心中一片安寧。
他知道,這個家,從今晚起,才算是真正“穩了”。
他知道,接下來的路,還很長。
他低下頭,吻了吻妻子的額頭:“睡吧,明天,又是個大晴天。”
深秋的夜,格外的長。
李蘭香在丈夫那堅實、溫暖的懷抱里,聽著窗外那“呼呼”的風聲,終于抵不住一整天積攢下來的疲憊,沉沉地睡了過去。
徐軍卻睡不著。
他靜靜地躺在黑暗中,【八極拳】帶來的強大氣血,正在緩慢地修復著白天極限負重帶來的肌肉勞損。
他能感覺到肩膀和后腰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酸痛。
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把山里的“貨”,換成實實在在的“錢”。
蓋房真正的大頭——“大工”(錢大爺、劉大伯)的工錢、管飯的“硬菜”、房梁門窗的木料、地基用的沙石……這些,都還沒著落。
“錢。”
徐軍在黑暗中吐出一口濁氣。
【匠】精通的他,自己可以當“大工”,省下最大的工錢。
但“幫工”的工錢和飯錢,還有那幾千塊磚瓦的“材料費”,是省不下來的。
他必須“搶”!
必須在“上大凍”前,把錢湊齊,把料拉回,把房“立”起來!
黑瞎子山,就是他唯一的“錢袋子”。而那對“六杈茸”,就是他最大的“底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