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2月6號中午,江振邦辦公室的電話驟然響起。
電話那頭是省長秘書高源,聲音清晰又帶點急切:“振邦同志,馬上省委辦公廳的人會給打電話,讓你明天上午九點,到省委一號會議室,參加全省深化國企改革工作的專題會議,你能準時到嗎?”
江振邦有點疑惑:“我?去省里開會?”
“對,實際上,還是討論興科股權劃分的問題,這是常委會的決定。”
高源稍作解釋:“我現在是私下給你通個氣,馬上就會有委辦的人,給你打電話正式下通知。”
江振邦的心卻沉下去了:“這樣啊,那我今天就坐火車去奉陽…對了,參會的領導都有誰啊?”
“省委和政府兩個班子的領導都會參加。”
頂級規格了!
江振邦有點懵,又問:“興寧市這邊的孫書記和劉市長也參會吧?”
“沒通知,只讓你代表興科來了。”
高源沉默兩秒,委婉道:“老板的意思是,情況比復雜,你要做好全面準備,否則還不如找個理由請假,不參加這個會算了。”
“我明白了,謝謝源哥。”
江振邦掛斷電話,琢磨起來。
兩分鐘過后,省委辦的人來電話了……
“喂,是興科董事長江振邦同志吧?”對面傳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中音。
“對,您哪位?”
“我是省委辦公廳秘書一處的胡于飛,這邊有個會議通知。”
“啊,您說。”
“時間是明天上午九點,地點是省委一號會議室,會議內容是關于奉省深化國企改革工作的,省委省政府決定邀請江董你這個國企改革的榜樣參會,來給大家講一講錦紅廠的改革歷程……”
正式的會議通知!
“好,我記下來了,下午我就坐火車去奉陽參會,嗯,我能準時到。”
掛了電話,江振邦心中暗罵不止。
草擬嗎的神經病啊!
我一個小正科,你讓我去省委的會議室,跟你們這些部級的省委常委、副省長們開什么會?!讓我講些什么東西?
你們肯定沒憋好屁!
江振邦心中氣惱,又有些忐忑。
去是肯定要去,請假不去,那就連上桌的機會都沒有了,真就成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但江振邦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該去保衛部帶桿槍,再去奉陽開會……
稍作思考,他甩掉雜念,直接前往市政府大院,跟劉學義和孫國強說了一聲。
然后,江振邦以最大惡意推測道:“這個會名義上的主題是奉省國企改革,但實際上還是和興科上收的股權劃分有關。”
“只讓我去,卻不讓您二位參會,很明顯了!意圖昭然若揭啊!”
“這大概是某些省領導打算逐個擊破!先找我,就是看我年齡小,認為我最好拿捏,想把我唬住。”
“另一層則是離間計,故意讓我們互相猜忌,這手玩的太臟了,要不……您二位跟我一起去看看?”
孫國強聞言卻沉默兩秒,隨后嘆了口氣:“都沒叫我們,我們怎么去?總不能硬闖會場吧?不要命了?”
劉學義則沉吟道:“你自己去就行了,我們相信你,盡力爭取。”
“好,那我現在就去坐火車了,有情況隨時跟領導致電請示。”
“去吧……一路小心。”
孫國強欲言又止,只是讓江振邦注意安全,然后他便和劉學義一起,將江振邦送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內只剩下二人,劉學義掏出煙來,給孫國強點上。
孫國強深吸一口,忍不住罵道:“都他媽損到家了!在大會上給省委省政府一群領導匯報,別說振邦了,我都緊張,萬一他表現不佳,說錯一句話,指定被追著打!”
“那么大的領導了,一點格局也沒有,見錢眼開,這種手段都使得出來!欺負小孩啊?!”
劉學義也很惱火:“現在興科還是興寧市的,討論興科上收的會,憑什么不叫我們參加呢?!”
其實細想想,省領導們這么搞,也不奇怪。
1996年的奉省,國有資產總額位居全國首位,國企格局是重工業為王,央企獨大。
能摸到百億門檻的,只有少數幾家能源、基礎化工領域的支柱央企。
其他的省屬國企,總資產規模也就在三、五十億區間。
省工作組雖然給興科集團的估值是二十億,是低估了,但僅憑20億這個估值,興科集團也能在省屬國企中穩穩沖進前十五。
更何況興科集團踩中了VCD的風口,還在高速發展,現金流充沛,產品利潤率高得嚇人。
它是一塊最鮮美、最肥嫩的肥肉。
這樣的一個企業,對正面臨國企改制陣痛、財政吃緊的奉省來說,其意義早已超越了單純的經濟層面。
它是政績,是稅收,是就業,更是奉省經濟體制改革中,能夠拿得出手的一張王牌!
孫國強氣來的快,消的也快,冷靜分析道:“我聽說了,興科的評估結果出來后,有不少人是真眼紅了,我們得堅持原則!”
“實在不行,哪怕市里只剩下10%也是好的。”
劉學義嘆了口氣,頓了頓,又道:“就算一點股權也沒留下,起碼興科現有的廠區還在興寧,也能帶動全市經濟發展。”
孫國強嗯了一聲:“你能理解就好。”
劉學義無奈:“不能理解也得接受啊。振邦倒是很有信心,說一定讓咱們興寧市和興科兩家的股權超過51%,但……”
興寧市不比興科集團,考慮到社會輿論、政治影響和企業發展等方方面面,給興科集團的管理層股權,省領導是認可的。
但你興寧市憑什么也留30%?
省領導如果真的打算不要臉,不顧吃相,他們兩個主官是絕對扛不住壓力的。
不用別的,只需一個沒入常的副省長輕飄飄地說一句:這是組織決定。
孫國強和劉學義當時就得跪,晚跪半秒,都算他們有骨氣。
辦公室內陷入安靜,二人吸煙沉思。
片刻后,孫國強開口道:“他也不是盲目自信,如今興科全國知名,已經被樹立成了奉省改革的臉面和旗幟。”
“省領導最多使一點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要是敢強取豪奪,那就會鬧出一個大大的政治丑聞,我們也要硬氣些。”
劉學義說是:“主要還是控股的問題,省里肯定要爭取51%的。”
孫國強嗯了一聲,換了個話題:“相比興科的歸屬,歸根結底不過一時得失。我更擔心振邦的未來,省里局勢亂的很吶,他還是太年輕了。”
“如果興科確定省屬,必然要提級,按照興科的規模,考慮到振邦的年齡,就算不定廳級,也是個處級。21歲的正處級啊,你敢想嗎?”
孫國強的話中沒有羨慕和憧憬,只有一種迷茫和擔憂:“加上這次他去省里談判…我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
劉學義蹙眉思索了一下,斟酌著低聲道:“還有方省長呢。”
孫國強抬頭看他一眼,微聲道:“他也是力有未逮,不然再怎么樣,這次開會也得叫咱們一起去的。”
劉學義沉吟道:“有他護著,即便眼下吃點小虧,未來振邦應該不會出什么大岔子。”
孫國強頷首:“前提是振邦得韜光養晦,低調為上,但現在這小子就是想低調也低調不下去,還有他過去的行事風格。”
話說到一半,孫國強想起什么,面色凝重地換了個話題:“中樞似乎對興寧也有所關注,振邦……”
劉學義默默點頭:“低調有低調的好處,張揚也有張揚的優點。”
孫國強抿了抿嘴,深吸一口香煙,道:“咱們還是多想想自己吧。”
劉學義輕嘆道:“雛鷹展翅了,我們能力有限,操再多的心也沒用。”
自從去年底得知方清源要來興寧視察的時候,劉學義心里就有了這個準備。
但他擔心江振邦還沒做好準備,或者說,即便做了準備,但準備的也不夠多,因為他沒有真正領會天上到底有多危險。
哪怕是孫國強和劉學義二人,也不過是小小的縣處級干部,哪知道天上的風景又是如何險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