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檳塔折射著水晶吊燈刺眼的光,觥籌交錯間,祝賀聲虛偽而密集。
宬年的手臂像一道無法掙脫的枷鎖,牢牢箍在兮淺腰間,將她固定在他身側,成為這盛大“勝利”最完美的裝飾品。
她穿著一身香檳色禮裙,裙擺上的碎鉆隨動作閃爍,像極了慶功宴該有的華麗,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的布料早已被冷汗浸得發黏。
鎂光燈瘋狂閃爍,捕捉著她臉上那層精心描畫、毫無破綻的微笑面具。
化妝師說她眼尾的碎鉆淚妝很靈動,可她對著鏡子練習時,只看到眼底深處化不開的麻木。
“恭喜宬總,夏氏這次算是穩住了!”說話的是城西地產的王總,臉上堆著油膩的笑,酒杯舉得老高,“要我說,這京市商界,還得看您的手段!”
“還得是宬先生力挽狂瀾!”旁邊立刻有人附和,“夏氏那攤子爛事,換了別人早垮了,也就您能把它盤活。”
“兮淺小姐真是好福氣……”一位珠光寶氣的太太拉過她的手,指尖冰涼,語氣里的艷羨摻著掂量,“有宬總這樣的大樹可靠,以后夏家的事,還用愁嗎?”
恭維聲涌來,帶著金錢與權力的腐味。
兮淺機械地回握,微笑著點頭,每一個動作都像設定好的程序。
她能感覺到宬年箍在她腰間的手臂微微收緊,那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她是他的所有物。
宬年微微頷首,嘴角噙著掌控一切的淡笑,俯身在她耳邊。
溫熱的呼吸混雜著醇厚的酒氣,拂過她敏感的耳廓,話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看,只有我能給你這一切。”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諂媚的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秦昊只是清理掉的第一塊絆腳石。以后,沒人能再碰你一根手指。”
他箍在她腰上的手又收緊了幾分,力道透過衣料傳來,像在她皮肉上烙下印記。
兮淺垂下了眼睫,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堪堪掩住瞳孔深處翻滾的復雜暗流。
那顆心沉沉地跳著,沒有復仇的快意,只有一種被巨網縛緊的窒息感,混雜著冰冷的諷刺——她成了“宬年未婚妻”,這個頭銜像一枚金光閃閃卻沉重無比的勛章,將她牢牢釘死在宬氏龐大陰影的中央。
宴會上的音樂換了一首舒緩的華爾茲,宬年牽起她的手,步入舞池。
他的舞步精準而優雅,帶著不容錯辨的主導性,每一次旋轉都將她牢牢圈在懷里。
她能聞到他身上冷冽的古龍水味,混合著香檳的甜膩,形成一種極具壓迫感的氣息。
“他們都在羨慕你。”宬年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兩人能聽見,“羨慕你從夏時陌那個失敗者身邊,走到了我這里。”
兮淺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指甲掐進掌心。
夏時陌的名字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刺進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她抬起眼,對上宬年深不見底的眸子,那里沒有溫度,只有一種審視獵物的冷靜。
“宬總說笑了,”她的聲音平穩,“我只是……運氣好。”
“運氣?”宬年輕笑一聲,帶著嘲弄,“運氣是靠人掌控的。夏時陌給不了你的,我能給。包括夏氏,包括你的安全,包括所有人的尊重。”
他的指尖劃過她的手腕,停在那片光滑的皮膚——那里曾戴著夏時陌送的手鏈,后來斷了,碎鉆掉在泥里,再也找不回。
兮淺移開目光,看向舞池邊緣那些模糊的人影。
他們的笑臉在燈光下扭曲,像一群圍觀馴獸表演的看客。
而她,就是那只被鐵鏈拴住的獸,哪怕披著重金華服,也掩不住眼底的困厄。
宴會冗長得像一場酷刑。
她強撐著喝下一杯又一杯香檳,胃里泛起酸澀的惡心。
直到宬年終于結束了與最后一位賓客的寒暄,她才感覺那道箍在腰間的力量松了些。
坐進回程的車里,隔絕了外界的喧囂,那緊繃的神經才在黑暗的掩護下松懈了一絲。
奢華的加長轎車內,空氣近乎凝滯。
宬年靠在對面的座椅里,閉目養神,側臉的線條在窗外流動的光影里顯得格外冷硬。
他沒有說話,卻依舊掌控著每一寸空間的氣息,連空調的溫度都像是經過精確計算,不高不低,剛好讓她維持在一種清醒的疲憊里。
兮淺側頭看向窗外,霓虹在玻璃上劃過斑駁的光帶,像一場流動的幻夢。
她的心口忽然一陣抽痛,她下意識地按住胸口,那里戴著夏時陌送的項鏈,銀杏葉的墜子被體溫焐得溫熱。
回到京城別墅,兮淺幾乎是立刻開口,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我有點累了,想早點休息。”
她避開宬年深邃難辨的目光,徑直走向自己的套房。
她能感覺到背后那道視線,像實質般落在她的背上,直到她關上房門。
門鎖落下的輕微“咔嗒”聲,終于帶來短暫的安全感。她背靠著冰涼厚重的門板,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壓下喉嚨里翻涌的澀意。指尖顫抖著撫上頸間的銀杏葉,金屬的涼意透過皮膚傳來,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房間內一片死寂,只有恒溫系統發出的微弱低鳴。她沒有開燈,在黑暗中站了很久,直到眼睛適應了室內的光線,才緩緩走向寬大的衣帽間。
衣帽間里掛著無數件昂貴的衣物,都是宬年讓人送來的,從高定禮服到日常便裝,尺碼精準,風格貼合她的喜好——或者說,貼合他認為她該有的喜好。
她撥開那些散發著樟腦香氣的布料,從最內側角落里摸索出一個薄薄的平板電腦。
那是前天,溫爾頓博士結束最后一次復診離開后,宬年隨手遞還給她的,語氣平淡無波:“無聊的話可以用,里面裝了純凈系統。”
純凈系統?兮淺嘴角扯出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太清楚宬年的行事風格,他從不做無意義的事。
這個平板,說是恩賜,不如說是監控。他的技術團隊早已在上面嵌入了最嚴密的監控后臺,她的每一次點擊,每一次搜索,都會實時傳送到他的終端。
這更像是主人對籠中鳥偶爾的恩賜,帶著居高臨下的試探。
她捧著這個冰冷堅硬的屏幕,如同捧著一個燙手的潘多拉魔盒。
指尖帶著細微的戰栗,劃過光滑的屏幕,點開瀏覽器。
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鋼絲上行走,隨時可能墜入深淵。
她知道,只要她輸入那個名字,那個藏在心底的名字,就可能被宬年察覺,而她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絲希望,或許會就此破滅。
可她忍不住。
那天在股東大會后,她在警局的洗手間里,收到一條匿名短信,只有一串數字:3,28,阿陌。她當時心臟狂跳,直覺那是關于夏時陌的消息。
3或許是指三號醫療點,28是日期,而阿陌,她記起來了,是她對夏時陌的專屬稱呼。
難道阿陌真的是夏時陌?
這一個月來,她表面上配合宬年,學習管理夏氏的業務,扮演好“未婚妻”的角色,暗地里卻一直在等機會。
直到今晚,慶功宴的喧囂掩護了她的緊張,宬年的注意力都在那些賓客身上,她才有勇氣打開這個被監控的平板。
她在搜索框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擊,緩慢而用力,仿佛用盡全身力氣:三號醫療點 傷員 阿陌。
指尖懸在搜索鍵上,遲遲沒有落下。
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寂靜的衣帽間里格外清晰,像一面瀕臨破碎的鼓。
如果……如果搜索結果是空的呢?如果那條短信只是惡作劇呢?
她是否還能維持現在的平靜,繼續做宬年身邊的木偶?
可如果……如果他真的還活著呢?
這個念頭像野火一樣竄起來,燒得她指尖發燙。
她閉上眼,按下了搜索鍵。
頁面刷新了。
結果少得可憐。
只有幾條極其簡短的、官方通告式的新聞鏈接,淹沒在大量關于夏氏股價波動和宬年最新動向的報道里。
發布時間都在近一個月內:「臨山區三號緊急醫療點于上月28日收治一名因倉庫爆炸嚴重燒傷的男性傷員,身份信息不明。」
「三號醫療點傷員經全力搶救,生命體征曾一度穩定,后因感染并發癥于日前陷入深度昏迷狀態。」
然后是兩天前唯一更新的信息:「該深度昏迷傷員已于昨日下午,由家屬安排,秘密轉運至‘靜心療養院’特殊看護區域,繼續進行生命維持治療。具體去向及后續情況未明。」
未明。
最后兩個字狠狠扎進兮淺的眼底。
阿陌……還活著?
這個念頭帶著毀滅性的沖擊力,瞬間擊潰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線。
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冰涼一片。
他活著!可他成了什么樣?燒傷……深度昏迷……被秘密轉運……靜心療養院?
那不正是秦昊之前待過的地方?那個以“療養”為名,實則藏污納垢的魔窟!
秦昊最后瘋狂的眼神和他提到“夏時陌”時的陰狠,在腦中瘋狂閃回。
還有那個被秦昊收買的武醫生,他舉起的針管,他臉上詭異的笑……他們把他弄去哪里了?他們要對他做什么?
她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心,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平板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照出一片慘白。
“在看什么?”
一個低沉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身后響起,冰冷得像地底滲出的寒氣。
兮淺渾身劇震,像被電流貫穿!
平板差點脫手滑落,被她死死攥住,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她猛地回過頭。
宬年不知何時打開了門,高大的身影靜默地倚在入口處,逆著客廳幽暗的光線,面容大半隱沒在濃重的陰影里。
只有那雙眼睛,銳利如捕食前的鷹隼,穿透黑暗,精準地鎖定在她臉上,捕捉著她每一絲驚惶、蒼白和未來得及完全掩飾的恐懼。
那目光沉甸甸的,帶著無聲的審問和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壓力,好像早已穿透了屏幕,看到了她剛剛搜索的一切。
空氣中彌漫開無形的硝煙,剛剛在慶功宴上短暫維持的平靜假象,在這死寂的房間里,被徹底撕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