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圖迪斯,天璣魔塔的陰影籠罩之地。
一座村莊蜷縮在終年不散的濕冷薄霧中。
每當夜色沉落,無名的風雨便會準時來襲,凄厲地拍打著門窗。
魔塔的警報一旦響起,緊鎖門扉,就是這里唯一的生存鐵律。
這里是潘海姆大陸的失蹤者黑洞,無名尸骨的溫床。
瑪蕾爾·巴爾的摩,正是為調查這片名為“巴德爾噩夢”的土地而來。
她推開小酒館吱嘎作響的木門,熟門熟路地在吧臺邊坐下,只對老板比了個手勢。
一杯波本威士忌很快滑到她面前。
吧臺對面,一枚小小的水晶球正閃爍著光芒,轉播著“盟王戰”的實時賽況。
“哈,該死的,又輸了?”
瑪蕾爾吐出一口辛辣的雪茄煙霧,輕蔑地瞥著水晶球里的畫面。
“天璇魔塔那幫廢物,到底是從哪年開始就沒贏過的?”
她一身黑色皮風衣,枯槁的灰發在腦后隨意扎成一束。
酒館老板哈肯慢條斯理地擦著玻璃杯,瞥了眼這位吞云吐霧、豪飲烈酒的女客。
“那邊的塔主可是出了名的逢賭必輸。”
“那也該有個限度,”瑪蕾爾嗤笑一聲,“我怎么看都覺得那場地板是歪的。這比賽真的公平?”
“您該不會是押了‘科菲爾德峽谷’吧?”
“是‘格蘭德峽谷’……現在改名了?算了,都一樣。”
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水晶球的光芒應聲熄滅。
昏暗的酒館里,只剩下窗外凄冷的雨聲,和桌上幾支燭火無力地搖曳。
燭光映照著一張張麻木的臉,死氣沉沉。
就在此時,叩、叩、叩。
敲門聲突兀地響起。
吱呀——
老舊的木門自行向內敞開,門外,除了濃稠的夜色與冰冷的雨霧,空無一人。
詭異的是,酒館里的所有人對此都視若無睹,依舊低頭啜飲著杯中物。
瑪蕾爾輕蔑地“嘖”了一聲,從風衣內袋里抽出今早收到的密信。
信紙上,一字也無。
她知道,是時候了。該了結此地之事了。
“喂,老板。”
“嗯?”
“這東西,見過嗎?”
瑪蕾爾捻熄雪茄,從懷中取出一枚冰冷的銀色面具戴上,同時將一幅畫推到哈肯面前。
畫上是一尊女人的石像,頭頂生滿盤結的怪誕犄角。
正是霍斯克勞的維布雷特團長曾展示過的魔神像。
“這個嘛……今天頭一回見。”
哈肯答道,手中的布巾細致地擦拭著酒杯,發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
他神情自若,仿佛眼角緩緩滲出的鮮血,不過是杯沿溢出的酒沫。
窗外,狂暴的雨點已化作無數拳頭,瘋狂地砸向玻璃。
“是嗎。啊,順便問一句,你這家酒館開了多久了?”
“從鮑爾三世陛下舉行成人禮那年開始的,也就是潘海姆西歷73年。年頭可不短了,哈哈。”
“不,沒那么久。”
瑪蕾爾的風衣下擺無風自動,兩顆掌心大小的鋼珠滾落在地。
鋼珠撞上椅腿,體積驟然膨脹,化為兩頭通體玄鋼、眼冒紅光的巨犬。
“因為五年后,拉維耶爾戰線就被攻破了。這里,也燒成了一片焦土。”
“您在說什……”
轟!
【黑魔法:黑鱗之焰·凝固汽油】
黑色的烈焰如地獄吐息,瞬間炸開,吞噬了一切。
酒瓶爆裂,烈酒化作火蛇四處流竄。
屋梁在炙烤下扭曲,發出骨骼斷裂般的**。
詭異的是,沒有一聲慘叫。
瑪蕾爾靜靜地看著哈肯的喉嚨被鐵犬咬穿,緩緩舉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抱歉了。本想陪你們這些亡魂等到幻境結束,但我趕時間。”
“呃……嗬……!”
“說起來,輪回公那位大人,到底是從多少年前就開始輸錢了?呵,真是有趣的執念。”
咔嚓!
幻象如玻璃般碎裂。
原地,只剩下一片被焚燒殆盡的焦黑空地,和依舊淅淅瀝瀝的冷雨。
這便是巴圖迪斯的詭異之處——消逝的過去與冰冷的現在,在此地交錯重疊。
瑪蕾爾將至今為止收集到的情報,寫在那張空白的信紙背面。墨水滲入紙張,字跡緩緩浮現。
【確認“魔神像”于大戰后開始出現。】
【其目的不明,無法斷定與魔王復活直接相關。但沿艾登伯里至巴圖迪斯一線,其數量呈顯著遞增。】
【天璣魔塔方面,無任何官方回應。】
【已采集的樣本,將委托圣國進行分析。】
“讓我看看,下一個是……”
拉維耶爾十二聯盟第四機關,防諜大隊“歌利亞”——瑪蕾爾·巴爾的摩。
無論魔族抑或人類,凡對王國圖謀不軌者,皆是她的獵物。
她是潘海姆的獵犬,職責便是嗅出并撕碎一切敵對勢力的情報網絡。
她戴好面具,再次看向信紙。新的指令已如血痕般浮現。
【危險程度:低】
“帕倫西亞嗎。”
【魔法部二年級,麗芙·拉貝爾·德·格林伍德。即刻終止其對自身背景的一切調查活動。】
***
小賣部的修繕與陷阱布置已近尾聲,麗芙恰在此時找來。
她看著眼前幾乎變成一座小型堡壘的小賣部,清澈的眼眸中寫滿了困惑。
“老板,這都是……什么?”
“很帥吧?我的杰作。”羅萬頗為自豪地拍了拍身前的尖刺圍欄。
“您這是……打算在此地進行一場攻城戰嗎?”
麗芙的視線被屋頂上密布的鐵釘和尖刺牢牢吸住。
羅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裝上這些,能得到她的“欣賞”,讓他覺得一切辛苦都值了。
“啊,小心腳下那塊泥土,踩上去會有尖刺彈出來。”
“什么?”
“旁邊的花壇也別碰。”
“那里又怎么了?”
“我種了食人花,只在魔域邊緣才有的那種。長成了,連人都能一口吞下。”
“……”
麗芙幾乎是踮著腳尖,像穿越雷區般,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小賣部。
羅萬開門見山,問起了上次考試時的事。
“上次你用的那個魔法。”
“心象魔法嗎?”
“對。能用那個給小賣部加持一層防御屏障嗎?種類無所謂,越強越好。”
“當然可以,但是……”她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起,望向羅萬,“老板,真的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必要?”
“在我看來,這樣反而會讓學生們望而卻步。”
“唔……”
羅萬當然也不想為了捉只臭蟲而燒掉整棟房子。
但他無法容忍自己離開時,這里沒有任何最低限度的防備。
說到底,他分身乏術。
要他拆掉這些心血,實在辦不到。
“就算客人少一點,守護我珍視的東西也更重要。”
“珍視的……您不是說地下室里只有些舊武器嗎?”
那可不是普通的武器。
圣劍與圣盾,它們承載著他身為勇者三分之一的力量。
若是那石碑下的武裝其真面目公之于眾,整個大陸都將掀起滔天巨浪。
“總之,拜托你了。有,總比沒有強。”
“……我明白了。”
麗芙不再多問,開始在小賣部內外踱步,仔細觀察著建筑的每一處結構。
她測量房屋的高度與光照,甚至用指尖感受木材的魔力傳導率,然后才取出一本筆記,開始飛快地記錄著什么。
沙沙,沙沙。
羅萬的目光落在她的側臉上。
如果說阿黛拉是未經雕琢的璞玉,明亮而純粹,那么麗芙便是一汪幽深的靜潭。
她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沉靜之美,素凈的臉龐,纖細的手腕與脖頸,不著一絲一毫的飾物。
那份不事雕琢的雅致,仿佛與周遭喧囂隔著一層薄紗,于靜觀中自成一方氣場,令人不敢輕易驚擾。
海倫曾說,唯有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魔法天才。
她那身幾乎每日都穿的整潔制服,本該看膩了,羅萬的目光卻遲遲無法移開。
“……請不要看得那么專注。”
她略帶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那微微抿起、帶著一絲警覺的唇線,偶爾也會讓他心底掠過一絲異樣的波瀾。
羅萬覺得,對待麗芙,他似乎無法像對待阿黛拉那樣,開那些擁抱或是扯頭發的玩笑了。
“都看好了?”
“嗯。這樣應該就可以了,不過……”
麗芙將椅子拉近,湊到羅萬身邊。
一股淡淡的、未染任何香水氣息的體香,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
“老板?”
“嗯?啊,請說。是哪種魔法?”
“依我之見,最適合這座建筑的防御魔法,是‘認知結界’。”
她用羅萬能聽懂的語言,簡單解釋起來。
“這里已經布滿了物理陷阱,所以魔法不能與建筑結構直接沖突。‘認知結界’,顧名思義,就是能讓循著設定路徑進入的入侵者,在不知不覺中被引回原地的魔法。”
“就像鬼打墻?”
“對,可以這么理解。”
雖然原理不明,但麗芙說,利用心象魔法構筑的結界,從外部極難破解,同時又能有效御敵。
這聽起來不錯,至少不像【屏障】魔法那樣,自己進出時會被【萬法終焉】撕裂。
這一點讓羅萬很滿意。
“只要預先設定好觸發條件,就可以指定魔法對特定對象生效。例如,攜帶武器的人,或是超過十人的團體。”
“唔,那么……”
羅萬首先拜托麗芙,將觸發條件設定為:像上次羅歇爾騎士團那樣,大批人員同時佩戴劍與盔甲;或是在小賣部附近長時間徘徊不去。
她指尖輕點,虛空中浮現出繁復的魔法陣,隨即又隱沒不見。
她瞥了羅萬一眼。
“都好了嗎,男爵大人?”
“……請稍等,再加一個條件。”
“?”
設置完魔法后,她似乎松了口氣,神情也輕快了許多。
***
與羅萬告別后,麗芙腳步輕快地走向圖書館。
這次去小賣部是個意外之喜。
雖說只是被叫去設置一個防御魔法,但也因此了卻了一件懸而未決的麻煩事。
現在,她要做的只剩下完成最后一門考試——撰寫并提交戰爭史的報告。
雖然借閱申請一再被拒讓她時間有些緊迫,但現在開始,還來得及。
然而……
“申請已駁回。您之前申請的所有書單,全部禁止借閱。”
為什么?
“理、理由是……!”
“理由?我怎么會知道。”圖書管理員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打量著她,語氣尖刻,“你該不會是在圣國那邊犯過什么事吧?”
簡直是無稽之談。
她這輩子連莫納克的邊境都沒踏足過。
麗芙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圖書館。
夜幕早已降臨,四周一片死寂。
她的腦中,卻亂作一團。
到底發生了什么?
沒交學費?
不,她確認過獎學金已經支付了。
難道是王都的政策變了?
可別的同學都能正常借閱,唯獨自己不行,這太反常了。
就在這時,麗芙猛地停住腳步。
周遭,安靜得可怕。
學生們的交談聲、遠處訓練場的呼喝聲……一切聲音都被抽空了。
她明明一直在緩步前行,可一回頭,身后竟還是那扇緊閉的圖書館大門。
她伸手去拉沉重的銅把手,紋絲不動。
門內,本該人聲鼎沸的大廳,此刻死寂一片。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她的脊椎爬了上來。
難道說,這是……
“認知結界?”
嗬——嗬——!
嘶啞、粗糲的低吼,像是金屬在刮擦骨骼。
麗芙悚然回頭,魔杖已然在手。
陰影中,踱出兩頭通體玄鋼的巨犬。
在它們身后,一個黑衣女人緩緩摘下臉上的銀面具,露出一張冷漠的臉。
“麗芙·格林伍德?”
灰發的女人從懷中掏出自己的名牌,徽記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防諜大隊‘歌利亞’,瑪蕾爾·巴爾的摩。”
斷裂的劍與插滿箭矢的黑色盾牌。
那是十二聯盟的第四機關,負責找出山脈彼端的一切流言蜚語,并用利齒將其撕碎。
“陪我走一趟吧,小姐。”
潘海姆的獵犬,已然嗅到了獵物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