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會的是負重、奔襲、種地、打獵。
想到這里,大黑獻寶似的把自己扛來的東西給簡星夏看。
“種子都長大了,結(jié)了好多果子!”
大黑帶種子回去的時間早,中間陸續(xù)間隔過一陣子,長則十天半個月,短則七天左右。
上次見面的時候,大黑已經(jīng)耕種快兩個月了。
這又一個半月過去,蔬菜都成熟了。
大黑將兩個網(wǎng)兜高高提起:“主人給的種子,很好!茄子,結(jié)這么多!”
大黑夸張地比劃著。
簡星夏笑道:“快放下!重不重啊!”
大黑搖頭:“不重。”
這點兒重量對于大黑來說,不算什么,他曾經(jīng)扛過受傷的馬匹,馬匹比這些蔬菜可重多了。
簡星夏趕緊帶著大黑往老屋走。
在野草叢附近就停下:“你等一會兒,我去把三輪車騎過來。”
大黑這膚色,這體格,都太顯眼了。
別的臨時工,還可以說是山里人沒留意,坐車后排進來的。
但大黑這么顯眼,就是坐后排,也高出一個頭來,能從車前面一眼看到。
還好有輛電三輪。
簡星夏坑坑洼洼地騎過來,大黑把東西放到車上,一次居然放不下!
簡星夏送了一車回去,卸空了,又磕磕巴巴地騎過來,運了兩車。
東西都送回老屋了,又帶來了工具。
大黑搓著手,眼里全是期待:“主人,今天干什么活?”
簡星夏把大黑往山里帶:“現(xiàn)在老屋那邊有客人,以后你在山里開荒,好嗎?”
大黑完全沒有意見。
客人嘛,他很了解的。
先主人對他算是不錯的了,雖然不給他衣服鞋子穿,但會給他吃飽飯。
可客人們就不一樣了。
在府里的時候,有客人上門,每每聽說主人家有一名身長九尺有余的昆侖奴,都會要求昆侖奴出來“耍上一耍”。
(注:古尺“九尺有余”約兩米,并非一尺33厘米。比如八尺男兒,并不是兩米多高的男兒。丈二和尚,也不是三米多高的和尚。)
這戲耍,多半是不好的。
輕則讓他搬起兩三百斤的石頭、大缸,或是跟七八人比氣力。
重則直接往他身上壓、砸超過百斤的重物。
或是將他與猛獸關(guān)在一起,看誰厲害。
還有客人說要割開他的皮肉,看看里面的血肉是黑的還是紅的……
所以大黑對士族、貴客,總是很懼怕。
這會兒聽見簡星夏想讓他在山里開荒,不用去見客人,大黑其實很高興,一點兒都不委屈。
他唯一擔心的是:“那我見不到主人。”
主人在,他就安心。
簡星夏笑道:“你不能去老屋,但我會來這里看你呀!”
簡星夏這話是認真的:“這幾座山頭,我們才走了一座而已,就這一座還沒走完呢!”
“等我忙完這陣,我還是要把山頭都巡視一遍的,到時候還是要叫上你一起的。”
大黑的忠誠和力氣,毋庸置疑。
進山必選大黑。
大黑這才放心下來。
兩人很快選定開荒的地方——但凡沒有樹蔭遮蓋的地方,全都可以開墾出來耕種。
只是山里的地不比老屋屋后的荒地好開。
老屋屋后的那些雜草地,看著雜草叢生,但其實沒荒廢多久。
姥姥在的時候應該是有種菜種糧食的,只是過去一年無人打理,才讓野草瘋長了起來。
所以大黑開墾起來也容易,畢竟那些地之前是耕地,只是因為無人打理,才荒廢了,比較好復原。
但山里的這些地就不一樣了。
地勢崎嶇不說,土質(zhì)也不一樣。
有的地方肥沃猶如黑土,有的地方泥土堅硬堪比磐石。
但大黑一點兒不挑,拿起鋤頭就開干。
大黑一鋤頭剛下去,鋤頭正下方就冒出一大團黑影來。
仔細看,黑影居然是蜷縮著的人,就這么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了,也不說話。
那人看到了懸在頭頂?shù)匿z頭,竟然躲都不躲。
一雙眼睛如死水一般,毫無波瀾,似乎根本不在乎這一鋤頭下去,他可能頭破血流,甚至性命堪憂。
還是簡星夏反應及時:“大黑住手!”
大黑的鋤頭急忙轉(zhuǎn)向,幸好他身形靈活,才沒扭了腰抻了手。
大黑橫著鋤頭,擋在簡星夏面前,看著蜷縮著的人,目光不善。
“爾是何人!膽敢冒犯主人!”
大黑一急,連大虞的話都冒了出來,簡星夏聽著語調(diào)怪怪的。
但地上蜷縮著的人卻似乎能聽懂。
他呆呆地抬起頭來,看到大黑,臉上也沒有一絲驚詫。
唯一一閃而過的驚訝,也只是因為大黑的膚色。
男人的目光就恢復了死水一般的寡淡平靜。
簡星夏剛才親眼看到這個人從地底下冒出來,心跳差點兒蹦上兩百。
她知道古人們來的渠道千奇百怪,但大多是山洞,可能因為山里洞多,好藏人。
個別像胖嬸這樣的,是從柳樹的樹洞里鉆出來的。
但從地洞里出來的,這人還是頭一個。
這人來了之后,就一動不動地抱著膝蓋蜷在地上,身形微微發(fā)抖,但依舊一言不發(fā),面如死灰。
簡星夏只好問道:“你是來干活的嗎?”
她心里知道肯定是,但是這人一副死魚樣,她只能硬著頭皮先搭話。
死魚的目光慢慢聚焦,但也只一瞬,就恢復了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他喃喃道:“是要干活……只要沒死,就都得干活……不干活,就打死……”
簡星夏皺起了眉頭。
男人這個樣子,很像心脈受損毫無生念,又被人洗腦虐待的樣子。
果然,簡星夏只是問了一句他是不是來干活的,男人佝僂著身子站了起來。
遲遲沒等到簡星夏的“訓話”和“驅(qū)使”,男人才茫然地抬起頭,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周邊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不同了。
這不是大炎朝的礦山。
石礦也在山里,但是山與山是不同的,大炎朝的山是荒山,樹木盡數(shù)被砍伐,無人打理維護,看上去就是土黃的一片。
死魚終于反應過來:“這里是……什么地方?”
死魚說話斷斷續(xù)續(xù)有氣無力的,簡星夏聽著,都覺得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斷氣。
從眼睛到身體到聲音,都是死了大半的樣子。
“這里是星夏山莊,我是這里的主人,你可以叫我莊主。”
簡星夏沉吟片刻,從包里摸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紅薯。
“你是不是餓了?要吃點東西嗎?”
簡星夏把紅薯遞給大黑,示意大黑遞給男人。
大黑有點不情愿——這人還沒干活,就先吃東西,不懂規(guī)矩!
但想想自己,剛來的時候餓成那樣,也沒干什么活兒,主人就給了好多吃的。
死魚的目光在看到紅薯的瞬間,才終于有些松動。
他抬起頭,看看大黑,又看看簡星夏,眼里一半死意,一半驚詫。
“給我吃?”
“對啊。”簡星夏知道這些古人大多都遇到了難事,走投無路,才會觸發(fā)機緣,來到山莊。
早就準備好了食水藥物,至少能讓臨時工們度過眼下的危機。
眼前的男人怔愣了兩秒,猛的從大黑手里搶過紅薯,不要命似的往嘴里塞。
手指用力不夠,干脆用拳頭和巴掌把紅薯往喉嚨里懟。
一邊塞,一雙死魚眼還死死盯著簡星夏和大黑,生怕他們來搶。
簡星夏連忙出聲:“慢點!小心噎著!”
這紅薯哽得很,一個有一斤多,這么個塞法,萬一噎死了就麻煩了。
簡星夏一喊。
大黑一巴掌拍在男人背上。
男人本來還沒噎著的,這一下,直接被大黑給拍到地上去,臉擦到了地上,蹭出幾道紅印。
紅薯一半跟地面接觸,一半被硬擠進了男人嘴里。
男人被噎得翻白眼。
還不忘在地上摸索,把擠掉的紅薯碎塊抓起來,往嘴里塞。
簡星夏扶額,趕緊讓大黑把男人扶起來,給他拍拍背,緩一緩。
她不忘瞪大黑一眼——
你這一巴掌,誰能招架得住!
大黑的力氣可是尋常人的好幾倍!
大黑扭頭看天,主人讓慢,他還吃快,那就得打斷他,讓他慢下來。
男人如驚弓之鳥一般,抓起混著泥土的紅薯,死命地塞。
簡星夏懷疑他根本就沒有咀嚼。
怕再嚇著死魚,簡星夏干脆不說話了,等著他吃完。
男人吃得很快,嘴里塞滿了,三兩下就吞了下去,連咀嚼都沒咀嚼。
仿佛生怕有人撬開他的嘴,搶走他的食物似的。
一直到一整個紅薯,包括掉在地上的碎塊,都跟樹葉草屑一起吞了下去,男人才回過神來。
找到了理智。
也有可能是理智失去得更嚴重了——因為他突然從塌方的礦井下,出現(xiàn)在了這里。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或者見到鬼了。
但他竟然一點都不害怕。
畢竟,沒有什么地方會比礦井還可怕了。
那里有沾了鹽水的皮鞭,挨上一鞭子,皮開肉綻,干涸的鹽粒會深深嵌入皮肉。
苦役是沒有飯吃的,官兵只會搬來一桶桶潲水,和腥酸臭爛的腐肉,讓他們搶。
只有下礦井的時候,才能混上一口野菜窩頭。
即便是混著泥土的紅薯,他也很久很久沒吃過了。
男人死魚一樣的眼睛慢慢抬起:
“你們這里要找人建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