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要找人建房子。”
但簡星夏有點擔心:“不過,你現在這樣……能建房子嗎?”
建房子多少也算是專業工種了。
簡星夏還以為會來個徐老漢那樣的人,興許還會帶著工具什么的。
可眼前這人,跟大黑來的時候沒什么兩樣。
渾身衣衫襤褸,鞋襪全無,頭發凌亂紛長,臉頰深深凹陷……
甚至于,他被大黑一巴掌拍倒的時候,背上襤褸的破衣下,皮開肉綻的血痂清晰可見。
簡星夏讓男人坐下來,遞給他一個竹筒。
竹筒里面是加了鹽和糖的水,少少的一丁點兒,嘗不出來,但能夠快速補充電解質,幫助恢復體力。
男人大口大口地喝著。
喝完之后,長吁一口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好了,這下就算立時死了,也不用當餓死鬼了……”
他居然從礦井里出來了,居然還吃上了一頓飽飯。
那些猶如噩夢一樣的日子,是不是要結束了?
話音剛落,男人黑黃的臉上就沖下兩行淚來。
“爹!娘!孩兒不孝……叫你們死之前,也沒吃上一口飽飯!”
簡星夏又摸出一根玉米來,讓大黑遞給男人。
大黑:沒干活!又吃一根!
但是看到男人痛哭的慘狀,大黑還是默默把玉米塞到男人手里。
大約是紅薯和自制的電解水,讓男人恢復了一些體力,男人這次克制住了,沒像餓死鬼一樣抓著玉米就往嘴里塞。
他咬了一口,在簡星夏的引導下,說出了自己的來歷。
“我名商岳,本是項陽山下的普通農戶,山里日子悠閑,我原有兄弟三人……大哥成親生子后,便去服徭役,這一去,就沒回來。”
“兩年后,朝廷要打仗,凡獨子則不出,丁二三出一,丁四五六出二,二哥上了戰場。起先還有家書,后來也沒了消息。”
“去歲,朝廷又要修建城墻,家中只余我一人照顧父母,原不該出役。但前來征丁的官差說,我大哥二哥只是沒了消息,又無尸骨送回,如何得知是生還是死?又說徭役兵役各不相同,強行綁了我去。”
“后來我到邊關才得知,這次征丁我原不在名冊上,乃是同村玩伴被征,他爹是里長,欺負我家無人識字,給我爹娘五百文錢,謊稱是借于我們買糧種,哄得我與爹娘簽下替征文書。”
“我被強行綁去之后,服役之苦,甚于凌遲……所幸我擅于工建,僥幸得了賞識,每日里不必挨打,吃食也能勉強果腹,苦熬一年,終是得以回家。”
“可回到家中,方知父母俱已過世。”
“原來,自我被強征服役之后,我爹娘得知那五百文錢是我的買命錢,不肯再拿,要還于里長家,換回我來。”
“可里長一家將錢扔出,任由村民哄搶,反而還以要賬之由,欺我父母無兒撐腰,竟又將我家田地奪走!”
“我爹娘前往縣里告官,不料官府中人早已與里長勾結,非但不為百姓做主,還收了錢,將我爹娘痛打一番,扔到路邊。”
“我爹娘含著最后一口氣回家,傷勢每況愈下,又無田地米糧,終是傷重不治,餓死家中……”
商岳泣不成聲。
他從尸山血海的邊關徭役中茍活下來,就是因為心中還有牽掛。
可沒想到九死一生地回來,父母早已成了枯骨。
家中房屋也被里長賣于他人,那人也不無辜,都是同村鄉民,才能在本村買屋,對商岳家中之事,全然了解,但仍然貪圖便宜,為虎作倀,從里長手中買下房屋。
商岳理論無果,一怒之下,放火燒了老屋和里長家。
只可恨兩家人因他回來,有所警醒,竟然沒有被燒死,只是燒毀了房屋。
商岳因此下獄。
進了大獄,商岳因縱火罪大,判了死刑。
但因著縣令不可動刑,須等到秋后問斬,里長擔心夜長夢多,又買通縣令,將是商岳送去礦上服役。
在那里,商岳經歷了比在邊關更為殘酷地對待。
但也不知是不是他有過邊關服役的經歷,體質倒是比一般人的強上許多,硬熬了大半年,雖然快死了,但始終還有一口氣。
直到這次,商岳被服役的人推下礦井。
緊接著,就傳來礦井塌方的動靜。
商岳本來還在拼命往外爬,路上摔了一跤,想要爬起來時,突然覺得累了。
這世上,他已無親人,世道又全是黑暗。
活與不活,也沒什么兩樣。
于是商岳不跑了,就那么坐在原地,靜靜地等著礦井塌陷。
意料之中被砸死的疼痛沒有傳來,下一刻,頭頂反倒出現日光,商岳麻木地抬頭,就出現在了山林里。
商岳對自己突然出現在山林的事情毫不關心。
眼前的兩個人,一男一女,一黑一白,雖然穿著打扮怪異,但商岳也無動于衷。
便是黑白無常又如何。
他本就存了死志。
可沒想到的是,“黑白無常”給他吃的,還給他水。
跟他說話,并不打罵,也無欺辱陷害之意。
商岳腹中有糧,想起爹娘躺在家中,被活活餓死,才悲從中來,痛哭流涕。
……
商岳說話的語調跟大黑有些不同,但簡星夏發現自己都能理解。
不知道是不是系統在這方面給了簡星夏提升。
無論來的是哪朝哪代人,說的什么話,她都沒有理解障礙。
聽完商岳的訴說,大黑和簡星夏都沉默了。
就算大黑只聽懂一半,但也能感受到商岳的痛苦。
大黑默默坐到商岳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際遇。
大黑以為自己身為昆侖奴,已經是最底層,只有任人欺辱的份,但沒想到,世上還有商岳這樣慘的人。
大黑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感到愧疚。